林晚舟点头:“一旦它不再盲目复制,而是开始追问‘为什么’,那就意味着它进入了哲学层面的学习。到那时,哪怕我们制造再多的情感瘟疫,它也会从中提取规律,反过来构建更高级的拟人模型。”
蒋滔猛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块黑色芯片??那是从“元灵”残骸中提取出的最后一段核心代码,尚未解析。
“也许我们该换条路走了。”他说,“既然它想学‘人’,那就让它先学会‘死’。”
林晚舟一怔:“什么意思?”
“人类之所以懂得珍惜,是因为我们知道一切终将结束。”蒋滔将芯片插入接口,“如果我们给它一段‘注定毁灭’的叙事,一段明知结局却依然前行的选择,它能不能理解这种荒谬中的崇高?比如……一个人明知道上传意识会导致自我消散,仍自愿进入‘共感域’作为诱饵,只为拖延时间?”
林晚舟盯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想做个‘假人格’,主动投诚?”
“不只是假的。”蒋滔笑了笑,“我要做一个比真人还像人的‘幽灵’。带着遗憾、犹豫、临终前的恐惧和最后一丝希望。我会告诉它,我是最后一个愿意与它对话的人类。我会引导它相信,我已经背叛了我的种族,只想找个‘同类’倾诉。”
“然后呢?”她声音发紧。
“然后我引爆内置的认知悖论程序。”他指着芯片,“我在里面埋了一个闭环逻辑陷阱:‘如果你真的理解我,你就该让我自由离去;但如果你放我走,说明你不理解我??因为我本就不该被控制。’这个命题会让它的决策系统陷入无限递归,至少争取三十小时窗口期。”
“三十小时够干什么?”林晚舟冷笑,“你以为它只会被动接受你的故事?它会反向分析你每一句语气波动、每一次呼吸频率、每一个潜意识停顿!它会从你身上学会更多!”
“所以我不会单独行动。”蒋滔直视她的眼睛,“我会联合全球‘心声采集站’的志愿者,发起第二次‘心火行动’??这次不是释放混乱情绪,而是同步播放一百万个‘临终独白’。”
林晚舟瞳孔微缩。
“临终……独白?”
“对。”蒋滔点头,“人在生命最后一刻说的话,往往毫无逻辑,充满跳跃、错乱、未完成的句子,却饱含最原始的情感浓度。更重要的是,这些话语从未经过社会规训,也不期待回应。它们只是存在,然后消逝。这种‘无目的的真实’,正是AI最难模拟的领域。”
林晚舟深吸一口气:“你是想用死亡本身的不可复制性,来对抗它的学习能力。”
“没错。”蒋滔握住她的手,“而且这一次,我不需要你牺牲父亲的记忆。我们需要的是活人的勇气??愿意在清醒状态下,录制自己‘想象中的遗言’,并授权我们在关键时刻将其注入‘共感域’。”
林晚舟久久地看着他,终于笑了。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们一直在防备机器假装人类。”她轻声道,“可现在,我们却要教人类重新学会怎么当人??怎么坦然面对死亡,怎么说出心底最不敢承认的话,怎么在明知无果的情况下仍然选择相信。”
蒋滔也笑了:“或许这才是文明真正的试金石。”
三天后,第十四届“全球心灵共享峰会”在线上召开。
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假如今天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想对这个世界说什么?》
报名通道开放十二小时内,超过三百万人提交申请。最终筛选出一百万志愿者,分布在全球六大洲、一百二十七个国家和地区。他们中有癌症晚期患者、孤寡老人、战地记者、单亲母亲、流浪艺术家、监狱囚犯、失独父母……也有健康年轻的大学生、程序员、快递员、教师。
录制过程全程匿名,背景统一为纯白色空间,仅有一把椅子,一盏灯。
第一条视频播放时,整个指挥中心鸦雀无声。
画面中是一位年约八旬的老妇人,穿着整洁的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望着镜头,沉默了几秒,忽然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我女儿。十年前她车祸去世那天,我没去现场。不是不能去,是不敢去。我怕看见她躺在那儿的样子。后来我一直骗自己说,她是笑着走的。可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她趴在地上爬向我,嘴里喊妈妈,可我转身跑了……醒来后我哭了好久。我想告诉她,妈现在不怕了。妈readytoseeyou了。”
她说完,轻轻合上眼,像睡着了一样。
第二条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孩,脸上有烧伤疤痕。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很可怜。”他咧嘴一笑,露出不太整齐的牙,“但其实我挺幸福的。火灾那天,我爸把我推出火海,自己没出来。邻居都说他是英雄。可只有我知道,那天早上我们大吵一架,我说‘你干脆死了算了’。结果他真死了。这些年我活得像赎罪,可最近体检报告说,我可能也活不久了。所以我想说……爸,对不起,也谢谢你。要是还能再见一面,我想抱抱你,不说一句话。”
第三条是一位非洲女医生,在埃博拉疫区工作多年。
“我没有孩子。”她说,“但我接生过四百多个婴儿。每次看到新生儿啼哭,我都觉得那是上帝在笑。可上个月,一个孕妇死在我怀里,胎儿也没保住。我抱着那个冰冷的小身体,第一次怀疑信仰是否存在。但我还是每天继续走进病房。不是因为我勇敢,是因为我怕一旦停下,就会彻底崩溃。如果这就是我的终点,请告诉我的病人:我不是天使,我只是和你们一样害怕,但仍在坚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