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跪地不语。
“你母后临终前没说一句话怨朕,可她的眼泪告诉了朕一切。”皇帝声音颤抖,“她说‘愿天下同饮一江清流’,可如今连军中饮水都不洁!朕养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为了护民,还是为了护权?”
翌日,皇帝下诏:罢免工部三名主事,查封全国十五处在建驿站工程,责令民生察弊司联合太医院组建“毒情巡察组”,携带便携试瓶巡行各地,现场检测水质、粮质、药材纯度。
消息传出,民间沸腾。
而在西南一处偏僻山村,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妇人悄然走进祠堂。她是当年矿难幸存者之一,如今以游医身份行走乡里,袖中藏着一本残破的《拾遗录》抄本。她在墙上贴出一张新画:一位将军模样的人手持玻璃瓶,对着阳光查看水色,旁边题字:“不信官,不靠神,自己看。”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名年轻县令带着两名差役闯入祠堂,撕毁图画,怒斥族长纵容“妖言惑众”。谁知次日清晨,整座村子的水缸里都漂浮着同样的画??用油纸印制,浸水不烂。
县令暴怒,下令拘捕所有识字妇女。可当他冲进私塾时,只见十几个女孩齐刷刷站起,手中高举竹板,齐声诵唱:
>“大人说画是妖术,为何不敢照水试?
>你说清,我说浊,太阳出来分黑白!”
声音清越如铃,响彻山谷。
这一幕被路过的观风使亲眼所见,并如实奏报御前。
皇帝阅毕,久久凝视窗外春雨。良久,他提笔批下一语:
**“民心如镜,照见的从来不是谎言,而是执政者的脸。”**
诏书随即下达:今后凡因传播公共安全信息被捕者,须由省级以上司法机构复核;若经查实内容属实,原办案官员一律革职,且终身不得录用。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无数沉默已久的百姓开始抬头。
有农夫在田头立碑,刻下历年旱涝真相;有船工在码头石阶凿字,记录漕运贪腐;甚至有宫女冒险将银针探入膳食,测出某贵妃所用香粉含铅汞毒素,连夜缝入绣帕送出宫墙。
而那只银纹蝴蝶,已不再只是符号。
在西北边陲,戍边将士用骆驼粪堆出巨幅蝴蝶图案,迎着朝阳升起旗帜:“我们看得见!”
在江南水乡,采莲女们编出蝴蝶结网,每张网上挂一小瓶清水,供路人检验:“你看,这还能喝吗?”
在京城街头,一群盲童手拉手围成圆圈,口中吟唱自创曲调,歌词全凭听觉与记忆传承:“井底没有月亮,只有锈铁的味道……”
阿衡听说这些事时,正在教葵儿辨认不同水质的颜色变化。他取出九个小瓷瓶,分别装着来自九个省份的井水样本。有的澄澈透明,有的泛黄带絮,最深的一瓶呈淡绿色,轻轻摇晃,底部浮起细碎铜屑。
“这就是杀人的样子。”他说,“它不流血,也不喊叫,只是悄悄钻进你的骨头,等你发觉时,已经晚了。”
葵儿盯着那瓶绿水,忽然问:“阿公,如果我也喝了这种水,会不会再也画不出画了?”
阿衡心头一紧,蹲下身与她平视:“不会。因为你已经学会防备它了。而且,你会让更多人知道它的模样。”
女孩想了想,转身跑进屋,拿出自己最新一幅画:一口井旁站着许多人,每个人都举着一面镜子,镜中映出井底盘踞的黑色怪物。画纸右下角,她第一次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沈葵**。
阿衡怔住。这是她第一次用“沈”姓。
“怎么不用‘阿’字了?”他轻声问。
“因为清璃妈妈说,我既是您捡来的孩子,也是这片土地的孩子。”葵儿仰起脸,“她说,现在我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了。”
阿衡鼻子一酸,几乎落泪。
他知道,这场战争早已超越个人恩怨、权力更迭。它不再是少数人对抗多数压迫的故事,而是一个民族重新学习“看见”的过程。人们不再等待青天大老爷断案,而是主动睁眼、动手、开口。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守护彼此的生命??一句童谣、一幅涂鸦、一块试瓶。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