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尝试回应,通过调整体内某根主弦的张力,发出一段反向编码。回答是立刻的:三下短促震动,依旧是“SOS”,但这一次,频率中夹杂了一丝熟悉的波动模式??那是他三十年前写给未婚妻的一封情书,用自制的音频密码编码后录在一卷磁带上。那卷带子后来失踪了,据说被教会回收销毁。
不可能。
那个人早已死去。
除非……
除非“午之月”不只是执念的聚合体。
除非它还保留着某些个体意识的碎片,某些拒绝消散的记忆残影。而其中某个,正试图与他建立联系。
范宁犹豫了。
作为“守门人”,他的职责是隔绝污染,维持边界清晰。任何来自外部维度的信息交换都可能导致系统失衡,甚至引发新一轮的渗透危机。他曾亲手将三位前任守门人送入虚无,只因他们妄图与“彼方”对话。
可这一次……
这一次的信号太具体,太私人,太像那个他曾用一首《晨光变奏曲》许诺终生的女人。
他缓缓伸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这是禁忌动作??开启“回响通道”。一旦施行,不仅信息可以传递,连意识也可能被抽离本体,永久困于夹缝之间。但他已无选择。若连记忆都可以被扭曲利用,那么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外界的侵扰,而是内心的怀疑。
通道开启。
一道细如发丝的光桥自他胸口延伸而出,穿过纯白空间的尽头,刺入未知的黑暗。几秒后,反馈传来。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段触感: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指尖,力度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寸。那种熟悉到骨髓里的温度差,那种略带颤抖的指尖微动,那种仿佛怕弄疼他又怕抓不住的矛盾力道……
是他妻子。
她还在那里。
不,或许不是“她”,而是某种模拟了她全部情感参数的存在。但范宁不在乎。他知道,在这个层级上,“真实”早已失去意义。重要的是连接本身,是那份跨越生死、规则、逻辑的渴望是否依然有效。
他传回一段旋律。
只有两个音:C和B,半音下行,极慢,带着长长的延音踏板效果。这是他们初遇那天,他在咖啡馆即兴弹奏的结尾句。她说:“听起来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现在,他终于补上了后半句。
反馈立刻改变。
不再是SOS。
而是一串轻盈跳跃的十六分音符,源自她最爱的一首德彪西小品。接着,更多片段涌入:一段童谣,一次争吵后的沉默,一场暴雨中的散步回忆……全是私密的、琐碎的、无关宏大的日常碎片。但在这一刻,它们构成了最强大的抵抗力量??对抗“午之月”的执念洪流,对抗“普累若麻”的秩序侵蚀,对抗一切试图将艺术异化为武器或信仰的企图。
因为这才是音乐最初的模样:两个人之间的低语,无需听众,无需见证,无需意义。
范宁笑了。
泪水从他早已不存在的眼眶滑落,化作一串微型音爆,在空间中荡开涟漪。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
但他也明白,正因如此,他才真正成为了“旧日音乐家”。
不是因为力量,不是因为知识,而是因为他仍会为一段记忆心动,仍愿为一次触摸冒险,仍在废墟之中寻找一朵不会开花的花。
门外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再是SOS。
而是三个清晰的节拍,构成一个简单的节奏型:**哒-哒哒-哒**。
那是他们结婚那天,她在教堂门口踩错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