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衣领口被蹭开了大半◎
贺照野其实很少饮酒。
他向来克制,对酒更是敬而远之。几年前年少好奇,曾偷偷尝过小半杯梨花白,结果酒劲上头,昏昏沉沉睡了整整一日。待他醒来,父亲早已冷着脸等在榻前,罚他跪了三日祠堂,抄了百遍家训。
自那以后,他便滴酒不沾。
只是江湖侠客多爱饮酒,那位铸剑的前辈更是出了名的酒痴。
贺照野此次专程前来求剑,自然不好推拒。当对方兴致勃勃地取出珍藏多年的佳酿,说是"千金难买,只赠知己"时,他望着老人殷切的目光,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显而易见,时隔多年,他的酒量依旧毫无长进。
贺照野梦到了许多曾经的事情。
那时母亲还在,父亲也还未被江湖琐事磨去所有温情,是江湖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记得每年冬日,母亲最爱的朱砂梅开遍山庄,据说那是父亲亲手栽种的,从山门到内院,一株株红梅傲雪而立。父亲总说梅花最配母亲,一样的清雅坚韧。
幼时的贺照野躲在回廊下,看父亲为母亲拂去肩头落梅。那个一向在外人面前冷峻严肃的贺庄主,此刻眉目温柔得不像话。而母亲便会笑着捏捏父亲紧绷的臂膀,让他多笑一笑。
可这样的温情从不对他展现。
父亲待他极严,五岁习剑,七岁通读典籍,稍有懈怠便是戒尺加身,每每他红着眼眶偷看母亲,母亲却只是轻轻摇头,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愁容。
后来他渐渐长大后来他渐渐长大,母亲看向他的眼神却越发难过。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里,渐渐盛满了他读不懂的哀戚与挣扎。
直到某个寒夜。
父亲外出未归,他正在灯下温书,忽然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母亲披着单薄的外衫站在门口,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照野,"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急切,"跟娘走。"
他愣住,还未反应过来,母亲已经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微微发着抖。那时他才十岁,不明白母亲眼底的惶恐从何而来,却本能地跟着她穿过重重回廊,躲过巡夜的弟子,悄悄出了山庄。
夜风刺骨,母亲将他裹在斗篷里,在山道上策马疾驰。他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母亲将他搂得更紧,速度却更快了。可终究没能走远——父亲带着人追了上来,火把的光亮刺破夜色,照见母亲惨白的面容。
那夜他被罚跪在祠堂,膝盖抵着冰冷的地砖,听着外面风雨大作。父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冷得像冰:"你母亲病了,需要静养。"
他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山庄上下对此讳莫如深,任凭他如何逼问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再见到母亲,已是数月之后。
那日春寒料峭,母亲被人搀扶着走进院子,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看见他时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她轻轻抱住他,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照野要乖。"母亲在他耳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阿娘教你的,一定要记得。”
父亲很快过来将母亲带走。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发现袖中多了一卷画纸——那是母亲偷偷塞给他的。
他没有声张,等到夜深人静时展开来看,是一幅笔触吊诡的寒蝉图。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