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凝固的气氛被大夏使臣阴冷的声音再次打破。
“韩将军,”那使臣面色已然彻底沉了下来,不再掩饰那份倨傲,“本使是带着我大夏陛下十足的诚意,前来与你大楚共商和平大计。你却如此无礼,是何道理?”他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扫过韩退之孱弱的身躯和周围那些或愤怒或沉默的楚臣,“再者,就凭韩将军你如今这副模样,就凭你大楚眼下这内外交困的局势……你们,真的还有与我大夏铁骑一战的实力与底气吗?”
这话如同毒刺,狠狠扎在尚有血性的朝臣心头,是赤裸裸的羞辱。
“呵。”韩退之只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冷笑,并未直接反驳。大楚如今党争内耗、边军疲敝的情况,谁人不知?端坐于上的萧子由,更是心知肚明。
萧家人那埋在骨子里的专制独断和刻骨猜疑,为了稳固皇权,宁可自断臂膀,宁可对外妥协!这该死的让他韩家,吃尽了苦头,流尽了血和泪!
“方才所提诸项条件,关乎我大夏国本与尊严,自然是寸步不让。”使臣见韩退之不语,气焰更盛了几分,但语气稍缓,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不过,我陛下亦是金口玉言,既承诺永结同好,便绝不会言而无信。相信贵国君臣心中自有一本账,如何取舍,方能利益最大化,怎么才算‘划算’……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比本使更有数才是。”他嘴上虽对着韩退之言说,那双精明的眼睛,却始终有意无意地瞟向御座上面无表情的萧子由。
“你休想。”韩退之眯起双眼,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使臣所在的位置迈步走去。“我幽云四州,乃将士用命、百姓赖以生存之家园,自然是寸土不让!若拱手送与你们,那四州百万黎民百姓岂非成了砧板鱼肉,任你们这些豺狼欺凌宰割?”他声音嘶哑,“你们大夏,边陲屡行屠城掳掠之事,可曾还有半分人性?!”
“韩将军!”那使臣见他逼近,也开始有点慌张,韩家军震慑大夏多年,他竟然有些拿不准韩退之的性子,“这就是你们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吗?!”
“待客?”韩退之已走至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冷笑,他声音陡然压低,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几乎贴在那使臣耳边低语:“你以为……你们背地里与萧子由做的那些龌龊勾当,我当真一无所知?”
那使臣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韩退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他怎么会知道?!
韩退之看着他的神色,嘴角的冷笑更甚,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被你们联手害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就会乖乖引颈就戮,任你们摆布宰割了?你们……未免也太天真了。”
“你……”使臣喉咙发紧。
“我是来告诉你,”韩退之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你们不是一直希望大楚内乱,好趁机攫取最大利益吗?今日,我便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如何?我亲自……帮你们把这潭水,搅它个天翻地覆!”
使臣眼中瞬间充满震惊,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地狱归来的男人,一时竟然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
就在这时,韩退之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带着释然、讥讽与某种达成目的的诡异的笑容。
只见韩退之身体猛地一颤,张口便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那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凄厉地溅洒在他苍白的脸颊、衣襟以及身前的地面上。在全场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双眼失去焦距,身体软软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缓缓向后倒了下去,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大殿金砖之上。
周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竟无法反应。
唯有那名大夏使臣,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浑身发冷。因为只有他,在韩退之倒下的前一刻,清晰地看到了对方嘴角那抹未散的、带着疯狂与算计的诡异笑容!那不是将死之人的绝望,而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冰冷!
隐在付怀仁身后的韩子厚,再也无法抑制,猛地瞪大双眼站了起来,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一旁的付怀仁眼疾手快,猛地死死拉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付尚书冲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充满了恳求!
与此同时,御座之上的萧子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吐血倒地惊得猛地站起,他脸色骤变,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竟也直挺挺地晕厥过去,向后倒在了龙椅之中!
“陛下!!”
“快传太医!!”
“护驾!护驾!”
大殿之内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脚步声、杯盘落地碎裂声响成一片!
底下惊魂未定的臣子们回过神来,议论纷纷,大多数人只当是大夏使臣欺人太甚,提出的条件丧权辱国,活活气晕了韩将军,连陛下都被气得厥了过去!一时间,群情激愤,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射向那孤立在场中、脸色发白的大夏使臣。
这一夜,宫中灯火通明,彻夜未熄。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紧急召集,战战兢兢地聚集在皇帝寝殿外候命看诊。而事件的另一位主角—韩退之,则在一片混乱中,被人用软榻匆匆抬回了的韩府。
韩子厚眼睁睁看着载有兄长的马车下消失在宫门外的夜色中,心,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不住地沉了下去,冰冷彻骨。他浑浑噩噩地随着人群出了宫,与付怀仁分开后,再也按捺不住,趁着夜色,如同鬼魅般潜行,偷偷来到了韩府门口。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击,几乎站立不稳——
韩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之上,不知何时,已然挂上了刺目的白帆!府门紧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韩子厚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气血逆流,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去!
预想中的冰冷地面并未到来,一双手臂及时从身后扶住了他。
是朱兼。
他不知道从何处悄无声息地窜出,面色凝重,眼中充满了复杂。他看了一眼挂着白帆的府门,一言不发,将几乎虚脱的韩子厚背起,凭借着高超的轻功和对韩府的熟悉,避开暗线,偷偷将他带进了寂静的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