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正女儿的肩膀,凑在她耳边,黄恭人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央求:“你怎么连二郎都不顾了,偏要在那日邀宠,还做得这么急?你以前不是还说过,有了二郎,就算你终生有靠,再也不怕了吗?这一年,你心里都是怎么想的,都告诉阿娘,好不好?”
李锦瑶想躲开这些问题,却不能不回答这样的母亲。
“我……”她心里乱了一个月,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理清的,何况还在低烧,说话便断断续续,“那是以前……阿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找到了一句能对阿娘说明白的话:
“殿下盛宠江氏!阿娘,我再不争,早晚就叫一个丫鬟压在我头上!”
黄恭人瞪着眼睛听完,险些再给她一巴掌。
估量着女儿的声音不算大,或许门外的严嬷嬷听不见,她手蜷起来,用手背贴了贴女儿的额头。
“你果真是烧糊涂了!”
话音略抬高些,她又骂:“你是妾,她也是妾,殿下虽爱她,也没委屈了你,你有什么好不平的!‘英雄不论出身低’,她偏能让殿下喜欢,那是她的本事!你若还不明白,
就想一想你爹、你叔叔那些姨娘丫鬟:有他们母亲从前赏的,有我和你婶子的陪嫁,有人送的,还有随他们喜欢接进来的。他们爱谁,难道还看丫鬟是什么来历吗!”
狠一狠心,她继续说:“别说那些姨娘丫鬟了,就是我和你婶娘,也不敢勾结外头的人乱了自家,真有这事,虽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也难保你爹不会发落我去佛堂一世,何况你一个侍妾!何况这里是楚王府!你虽是官家小姐,又怎么比得上殿下是天潢贵胄?殿下看你,只怕与看丫鬟侍女无甚分别,除了你自己,这楚王府里谁还用出身高看你?”
李锦瑶的脸已经煞白。
母亲说的……她知道自己是妾……可若说她和丫鬟出身的江氏一般无二,若说,她的出身在这楚王府里什么都不值……
终究是亲女儿,贴心贴肉养到这么大,送她嫁人,是盼着她一世福康安乐。便是说她、骂她……打她,也是为敲醒她,为让她在楚王府里过得更好,不是为折磨她,让她病得更沉。
看女儿的神色着实不对了,黄恭人不忍也不敢再说,终于伸手搂住了她。
女儿在她怀里发着抖,她自己也发着抖。
“你爹看了信,吓得两夜没睡。我也没睡。”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她低声说,“他让我把琴音和棋声带回去,不能再误了你——”
“阿娘,阿娘,不可!”李锦瑶慌乱抓住了母亲的衣襟,“她们服侍得好,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糊涂!她们只是担心我才往家里送信,若说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错!别带她们!娘再打我吧,别带她们!”
说着,她抬起脸,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黄恭人一眨眼,眼泪就砸向了女儿的衣襟。
“她们虽是你的陪嫁,却也是楚王府的人,”她把女儿的脸埋在自己怀里,“我已经和你爹说过了,怎么能随便把人弄回去?那才是更不知道分寸。”
犹豫着,她又说:“其实,你也早不只是我的女儿了。你是王府眷属,我更不该打你……”
李锦瑶在她怀里摇头:“阿娘,我……”
我想回家。
她不敢说出口的话,却一字不错,同时响在黄恭人的心里。
她默默地叹气。
她知道女儿在委屈,也明白女儿不会立刻想通她的处境。她也想抱着女儿回家,一生一世都把她养在身边,哪怕不叫她嫁人生子。
可女大当嫁,才是世间的正理。
她已经在楚王府五年,还生了孩子,圣旨将她赐给楚王殿下,除非她再次犯错,被禁闭或休弃,否则无论如何,也将一生都是楚王的妾室。
“阿瑶,”轻轻地,黄恭人问,“你还记不记得,你被选为殿下孺人之后,都和我说过什么?”
李锦瑶抽噎着,想了很久,点了点头。
她记得。
“我记着,那时你欢喜得梦里都在笑。”黄恭人感叹着,用寻常的声音说,“我就问你,能去楚王府,就这么高兴?”
“你说,是啊,高兴!”
“我又问你,去楚王府是做妾,若殿下不喜欢你,你可怎么办?别回家来哭!”
“你说,你才不会哭。”
五年之前,十七岁的李锦瑶转着花一样的裙摆,羞涩又兴奋地扑到母亲膝前。
“他不喜欢我,我也愿意嫁!”
她笑着,认真地、期待地说:
“谁叫他是楚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