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玥已回永兴侯府,侍奉祖母病榻半个月了。
从襁褓里抚养她长大的祖母病重,霍玥从去岁冬月就开始频繁往来娘家,用尽力量协助伯父伯母请医治药。
宋老夫人虽还不到古稀,也已在六十七岁寿数。这个年岁亡故,虽不算“喜丧”,但的确是“善终”。眼看用尽药石回天无力,她的子女都已做好了送葬的准备。
霍玥却不愿接受。
她没有父母,祖母便是世间与她最亲的人,更是世上最疼、最爱护她的人。人人都有来处,她的来处便是祖母。祖母……一但故去,她终究不是伯父伯母的亲女儿,她在这世上,便似无根的浮萍,再也没有归处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祖母走。
所以,祖母一日有十一个时辰都昏睡不醒的时候,她抛下康国公府的家事,直接住回了祖母身边。
祖母姓宋,是宋家的女儿,公爹的亲姑母,所以,哪怕她半个月不回,宋家也没人过来催促。
“娘子又熬了一整夜。”卫嬷嬷等陪嫁也并不敢多劝,只说,“这里夫人马上过来了,娘子快洗一洗脸,一会就去歇息吧。”
霍玥好似晒干、僵硬的木材一般,坐在宋老夫人床边。
过了好一时,卫嬷嬷才听见她似乎应了一声,“嗯。”
丫鬟连忙端水进来。
霍玥动作缓慢地洗着脸,视线仍不时落在昏迷的祖母身上,生怕祖母就在这时醒了,她没能第一眼看见。
永兴侯夫人在她洗漱完之前就到了。
“快免礼吧!”看侄女还要见礼,她轻声止住,先到床边看一眼婆母。
她的三个儿媳也鱼贯进来,安静在旁候命。
霍玥还是没有看见四妹妹。
宋老夫人这几日,已是连汤药都不大能灌下去了,不过靠着参汤、参片续命。
永兴侯夫人看了一瞬,便转向侄女,轻声道:“三娘,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这里有你嫂子们。”
霍玥轻轻应一声:“是。”仍舍不得走,又看了半刻钟祖母。
待丫鬟们收好洗漱的盆盂巾帕,她才被卫嬷嬷搀扶着,回到厢房歇息。
永兴侯夫人只留三个儿媳侍奉婆母,自己且回正院理事。
回房之前,她先转到了小女儿房里。
霍四娘子跑出房门迎接母亲。
“三姐还是守了一夜?”她握住阿娘就问,“这都半个月了,她夜夜守着,我却一次都没去——”
“让她守着去,你别管。你还‘病’着呢,哪里要你去侍疾!”
永兴侯夫人反手挽住她,同她回房:“倒是那件事,你想得怎么样了?我看你祖母也就在这一两天了。不趁今日快快地想好,等她一走,家里要守三年的孝,你父亲未必愿意在孝里给你说亲,等出了孝,你可就二十了!”
相比于婆母的丧事,女儿的婚事才真正让她心急。
或许是因招惹了楚王,被那尊煞神沾了煞气,从江孺人的母亲妹妹被接出去后,家里就诸事不顺起来。
老夫人受了那一气、一吓,身体大不如前,三五不时就病一场,倒是活该。
楚王起复,威势分毫不逊于当年,主君在兵部越发说不上话,回家便脾气不好,她也能推他去姬妾房里撒气。
可又不是她和四娘得罪的楚王!
不指望和楚王结亲了,她看遍京中未成婚的适龄男子,前年秋天,给四娘定了慧国公家的孙子,说定去年成亲。
哪知成亲前一个月,那孩子在城外跑马摔断了腿。本来没有大事,将养一年半载好了,若不瘸不拐,也不耽误什么,偏抬回来被他父亲打了一顿,又没几日,竟死了。
慧国公家主动来退亲,她和主君当然也不愿女儿守望门寡,便多多地赔了他家好些礼,好生把亲事退了。
顾着慧国公家的心情,也顾着到底和四娘未婚夫妻一场,等那孩子死了快半年,他们才又选定了一家。
结果,还没等换庚帖,一场大雪过去,这家的老夫人病死了,孩子要守孝,不能议亲。
这回死的虽然不是议亲的孩子,可一前一后两件事,偏都这么巧,四娘不免隐隐会有“命硬克夫”的名声,婚事便不好议了。
两次婚事都不顺,四娘撑不住,也大病了一场,直到上月才好些。
摸着女儿消瘦许多的脸,永兴侯夫人又对她交底:“你父亲也犹豫呢,昨晚还同我说,若你真进了东宫,又怕他再难回兵部,也掌不回兵权了。所以只看你愿不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