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与平夫在庭院里共赏春花,却要对你恪守礼数。”
“听她在隔壁厢房与蓝颜吟诗作对,笑声如银铃,却再不能与你秉烛夜谈。”
“明明你们曾有过最亲密的情分,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对别人展露你熟悉的娇羞……”
“平婚燕尔期间,她对平夫偶有口角,之后低眉顺眼,曲意讨好,你在一边看着还不能多说一句话。”
“清晨,你撞见她披着单衣从蓝颜房里出来,她一看见你却慌忙系紧衣带。”
“平婚期间,若赶上妻子的生辰,全家忙活多半日,最后你只能在酒桌上当陪客。在我们这里,若是娘家有红白之事,是平夫执婿礼捧头香。每年的云雨节,你是想都不用想的了。”
“三人同桌用膳,她夹给蓝颜的菜却是你最爱的口味。”
“她坐在镜前梳妆时,平夫自然接过她咬着的簪花替她绾发。”
“她洗衣时总要挑你不在的时辰,因为木盆里浸着的他们夫妻二人行房时弄脏的亵衣亵裤。”
“二人有时会当着你的面用到几个暗语,你只看到你妻子因为她相公某个特别的词语而突然脸红……”
“若是平婚期半年以上,他们可能连语气和口头禅都相似,这些方是最熬人的!”
“你现在连她与旁人行房都受不住,将来平婚期或是妻子招了蓝颜,日日在你眼前与他人眉来眼去也就不说了——最要命的是,如果她平夫或蓝颜与你稍有龃龉,她为你帮腔,你会怀疑她过后会对别人加倍补偿,如果她站在别人那头……”
老货突然收住了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他描述的这些场景,已经让我心情低落无比,而最后这句话,则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梦里念蕾跟我说的那句话,“就怕同在一个屋檐下,我肯定多少偏着他一点的,怕你看了更难受”,此时如五雷轰顶般在我耳边炸响。
过了平婚燕尔的“正夫大防”这一关,以后还有“蓝颜为大”——这简单的八个字背后,藏着多少锥心刺骨的痛楚?
凝彤只是第一个,往后还有苗苗的两世情缘,子歆的温婉可人,元冬的英气飒爽,念蕾的聪慧狡黠,双生的娇憨可亲,冀师姐的多情妩媚,……她们每一个人都会把曾经只属于我的亲密,毫无保留地献给另一个男人——或者很多个男人。
我仰头望向苍穹,碧空如洗,白云悠悠,仿佛在嘲笑人世间这些微不足道的悲欢,此时我喉间涌上一声长叹,混着复杂难辨的苦涩——原来在这个时代,连痛,都要分成这么多份来慢慢品尝。
老地主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肥厚的手掌压得我肩头一沉:“契弟啊,成大事者,心志需坚。你和老夫不同,优柔寡断,心肠太软。凝彤说你将来也要纳几房妻室,那‘业火净心咒’最多只能用上八次,你可以在‘裁蘖宴’上念。”
“那个时候人头最齐,只须念上一次,宴席之上她们或许会众口交詈,一起对你冷嘲热讽,投票时也更会偏向蓝颜,但我敢担保,所有妻室以后都加倍爱你!”
在新宋,每月逢着晦朔弦望之日,家中有多名妻室的富裕人家便会举办“裁蘖宴”。
这“裁蘖宴”中的“蘖”字,本指树木旁生的新枝,在此暗喻非嫡出血脉。
在这个家宴中,正夫要与妻室们的平夫、蓝颜共聚一堂。
正夫独坐中央,整场宴席不得言语,静静看着妻室与蓝颜言笑宴宴。
这个宴席的交流主题是妻子为蓝颜、平夫生育大计。
若妻室无意或正夫默许,自然相安无事;但若哪个小妻子想为蓝颜生养骨血,又惧于正夫威严不敢开口,便可在这时怯生生地提出来。
这时,正夫便要拿起剪刀。若同意,便剪下面前盆景的一截枝条递给她;若反对,就将枝条插回自己面前的花盆。
接下来,所有妻室、平夫、蓝颜们都要表态——他们若端着“宽心酒”来敬正夫,便是支持那个怯生生的红杏娇妻;若给那蓝颜敬“清心酒”,则是反对。
最后按人头计数定夺。
我原以为这等事离我还远,可昨夜的梦境太过真实,仿佛悲剧的号角已在天际悄然奏响。
“若是她们都被激起对我的不满,全都赞成蓝颜生子……”我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我还能有自己的子嗣吗?”
老地主闻言大笑:“你就是这点小性子,与我这等将死之人抬什么杠!若你是老夫之子,早老大耳光抽过去了!”
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想为你生养的自有她的道理,想为蓝颜生养的必是多情之女,人人家中皆有为蓝颜平夫生育的子女,若只有你家没有……”
他顿了一顿,表情微妙起来,“你既要走仕途,说不好便会有政敌怂恿哪个风化大使给你加个‘善妒’之名——一个县城都有四十几个风化大使,京都更不待说,你防也防不过来的……”
我一下子想明白了,立即深深一揖:“晚辈谨记教诲!”
在新宋,风化大使只是所住之地芝麻小的从九品小官,更参与不了官吏考评,但掌“风化簿记”之权——凡有违孝道与平婚之制、贞敬之节、正夫大防、蓝颜情事,皆需录其始末,每月呈送上一级的礼部风宪司,若某官员与“妒夫”字三次挂钩,便要在《礼部清议录》中公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