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没有你们这些不肯闭眼的人,哪来的太平?”他直视我,“老师说过,薪火不是一个人的事。它是无数人接力点燃的长夜明灯。现在,轮到我了。”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躲在书院抄书的小女孩阿依娜,也曾在雪夜里对我说出同样的话。
原来,火种真的会传递。
五日后,我拄着新制的铁尺,踏上南行之路。这一路比想象中艰难百倍。病体未复,每走十里就得歇息一次。有时咳出的血染红了帕子,我也只能咬牙前行。沈砚背着药囊跟在我身后,一路采药煎煮,甚至学着按摩经络助我行气。
途经渭南,我们在一座废村歇脚。
村中祠堂早已坍塌,唯有正厅匾额尚存,写着“忠魂不泯”四个大字,漆皮剥落,却依旧倔强。夜里,我倚墙而眠,忽听院中有响动。起身查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男孩蹲在墙角,正用炭条在地上涂画。
走近一看,竟是祭坛崩塌那一日的场景:巨大的铜镜炸裂,碎片飞溅,人群中有人哭泣,有人高举双手,而中央站着一个瘦弱女子,手抱桐琴,身后飘着无数发光的名字。
“你在画什么?”我问。
男孩抬头,眼神清澈:“奶奶讲的故事。她说有个姐姐,用琴声让大家想起了不该忘的事。”
“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杨度。”他认真地说,“但她不喜欢别人喊她名字,她说她是风。”
我的心猛地一颤。
“谁教你的?”
“村口瞎婆婆,她说她亲眼见过那天的光。”
我蹲下身:“你还知道别的吗?”
他点点头:“她说镜子还会回来,但只要还有孩子记得这个名字,它就破不了第二次。”
我久久无言,最终摸出怀中一枚青玉玉佩??母亲留下的那枚,边缘磨损,温润如旧梦。我轻轻放在男孩手中:“替我保管它,好不好?等你长大,告诉更多人这个故事。”
他郑重接过,收入贴身小袋。
临行前,我回头望了一眼祠堂。月光下,那块“忠魂不泯”的匾额忽然闪过一道微光,像是回应某种契约。
我们继续南行,穿秦岭,渡汉江,越五岭,终抵南疆。
此处山势险恶,瘴气弥漫,村落稀少,多为苗瑶聚居之地。当地人称这片沼泽为“鬼哭潭”,因每逢阴雨之夜,水底便会传出呜咽之声,似千百人在低语忏悔。更有猎户说,曾见水面浮出半面铜镜,映出的不是人脸,而是战火、饥荒与刑场。
按照《补遗录》指引,我们寻至潭心孤岛。
岛上寸草不生,唯有一株枯树挺立,树干hollowedout,内藏一块黑色石板,上面刻满古老符文,与寒溪驿地道壁画中的文字同源。我以指腹摩挲,忽然感到一阵刺痛,鲜血渗出,滴落在符文之上。
刹那间,地面震动,潭水翻涌,七道幽蓝光芒从水底升起??正是七块残镜!
它们悬浮半空,缓缓旋转,每一块都映出一段被抹去的历史:安史之乱中被屠满门的忠臣家族、元和年间因谏言被烹杀的御史、永昌三年那场大火背后的真正下令者……甚至包括我自己未曾知晓的往事??
我看见母亲并非自愿赴死。她是被两名黑衣人逼至井边,临终前奋力将玉佩抛给年幼的我。而那名白衣女子??镜夫人,并非单独行动,她的背后,站着一位身穿龙袍的男人,面容模糊,唯有声音清晰可辨:
“只要江山稳固,何惧万世骂名?”
画面消散,我瘫坐在地,冷汗淋漓。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不只是太后人格分裂那么简单。真正的主谋,始终是权力本身。镜夫人不过是执刀之人,而握刀的手,从来都是帝王之心。
“他们想重启‘涤魂阵’。”沈砚喃喃,“不只是冬至那次,而是永久性的??让整个国家陷入缓慢的遗忘。”
我缓缓起身,取出桐木琴。
“那就再奏一次。”
“可你现在的状态……”
“正因将死,才最接近真实。”我微笑,“快死的人,没有谎言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