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可恶毒至此?”我怒极而斥,几欲失控,恨不能唾死他,“她们素不知情!这桩桩件件,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她们何干!”
魏贞却笑得更甚:“沈大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真查出个‘罪大恶极’,株连九族,亦不过一道诏书罢了。这般浅理,你如何不懂?”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沈夫人养尊处优,本应有一世安稳,沈小姐亦是金枝玉叶,可若成了罪人的女眷,啧……怕是连几日都熬不过去罢。”
他脸上的笑毫无暖意,但我知晓他身后暗处藏着的喉舌与刀剑,却比那笑还冰冷。
他乃圣上心腹,恩宠日隆,又与谢氏纠缠不清,朝野上下,竟无一人敢与之抗衡。
我终是接下了那纸任命,重返京城。这一回,我比从前攀得更高。
从那日开始,我成了局中人。
我冷眼旁观诸般丑态怪象,终究也难逃其外,成为这吞人巨网中一枚结纽。
金银财帛近在咫尺,我却从未伸手,不是不想,实是不敢。
若真收了那些东西,是否便意味着,从此就要被这网缠至死,再也脱不开?
未及数年,卫承义即被以谋逆之罪赐死。他的罪名居然是勾结外族,镇北将军府遂成朝堂笑柄。
卫承义认了罪,未作半句辩解。
魏贞与我言,当日他跪于御前,模样凄苦,唇边竟无一言。
魏贞说,他最终允了卫承义一事。他放卫昭一条生路,容他出京,但须一生背负“罪人之子”的名头。
镇北将军府唯一血脉,卫小子卫昭,幼时与清和青梅作伴,两小无猜,原是门当户对的良缘,至此也化作过眼云烟。
那位曾与我谈笑风生的故人,卫家那满腔热血、意气风发、舞刀弄枪的武状元,似乎在被北境的铁马黄沙吞没之前,先死在了权力的刀下。
而我袖手旁观,什么都未曾做。
此亦是我所负诸多罪愆中,难以细数的其中一桩罢了。
卫承义死得狼狈,卫昭流放离京,卫氏一门凋零未尽,风声犹在,先帝却忽颁赐婚之诏,将清和许配于二皇子。
我再回首,已无归途。
太子以“辛秘”之事被除名,圣上龙体垂危,江山将倾,二皇子看似成了唯一出路。我遂转身投其麾下。
却于某日殿前偶遇三皇子。
他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之中,我竟隐隐看见了昔年那位英姿勃发、尚称英明的天子之影。
三年后,他登基。那一日,我立于丹陛之外,望见他披金而立,气象万千,心中却只余一片空茫。
原来,我已行至尽头。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悔意。
随之而来者,是新帝雷霆整饬,清洗旧弊,彻查景和军饷积案,竟连卫承义一案也得以平反。
卫昭复登镇北之位,那正是卫昭和卫承义昔年最渴望肩负的使命。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当年那二十五岁的沈廷遇,梦寐以求之事。
若是当年,我能再多与魏贞周旋片刻,未踏错那一步。。。。。。
如今的我,可还得侍于明君之侧,效一己之忠?
然因已成,果已结。
我只当这是报应。
后来,我悄然寻上当年因贪墨之罪而族灭的肃王之子。
那人吊儿郎当,举止轻佻,洒金如土,只叫我断了同杜徽的来往。
他语气轻慢,面对我的恳求,既似允诺,又似未允。他嘴上说着要我的钱财,可却从未真正来讨。
他只对着我说:“人欲终不敌圣意。”
我这才惊觉,穷我数载心血,终究未走出祖父那枚“忠”字的桎梏。
那“忠”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