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虽有女官之职,镇北军亦设女将,卫承义曾说女儿家亦可驰骋沙场,可我仍愿她无忧无患,安稳顺遂,莫与风浪相逢。
是以,我必须努力。
我不愿,她长大的世道仍如今日一般。
回京之后,我入宫求见。圣上正于书房中逗弄年幼的二皇子,笑语盈盈。其侧坐着谢氏,乃当今宠妃,姿容冠世,我却不愿多看。她与陛下情事纠缠,搅得后宫不宁。书房原非妃嫔可入之地,陛下却浑不以为意。
我陈情已毕,圣上只淡淡丢下一句:“此类折子,往后便不必再呈了。”
我尚欲再言,却见魏贞手持药盒入内,当他自我身边掠过时,嘴角勾起,低低地发出一声我听不清的轻笑。
耳畔便传来谢氏的娇笑浪语,笑声细而尖利,穿耳而入,叫人头痛欲裂。
可我终究未曾放弃,仍是一次又一次上疏进言。我本知天子必不悦,却未料马尚书亦生不满,渐将我手中职务一一剥夺。
户部本就清闲,自此更无所事。孙怀英已逝,无人与我言,厅中亦多闲言碎语,耳根难清。我总觉账目混乱,若得一分实权,当可循迹查明,将勾结之事一一呈于圣前。
陛下见了实证,或许便能醒悟。
遂我暗中着手,探查户部往来。然终因触怒圣颜,被贬至荆楚为官。
三年光阴,抽丝剥茧,其间所见所闻,令我悚然。
流民自成一脉,所求不过一纸入户之名,却反被视作祸根,连带着屡遭围剿清除;而那杜徽与一众商贾,所作所为,已非止于搜刮民脂,而是在暗中与外族往来,从中牟利,动摇根本。
查案途中,多有权贵以言辞试探、礼物示好,我一一婉拒,面上无声,心下却愈发迷茫。
愈近真相,愈觉四顾无援。
卫承义远在北境边疆,屡退北夷,声威日盛,真真以身报国。而我困于文案,踽踽独行,心志日耗,毫无寸功。
魏贞却在这三年中青云直上。督主身亡后,他遂执东厂牛耳,权势滔天。二皇子年岁渐长,眉眼竟渐现胡人之相。
我起初不敢深思,可终究难掩心中惊疑。皇嗣渐成,而我已暗投大皇子之侧,冀图一线清流。
魏贞频频出入谢氏宫中,原本不敢多想之事,线索渐明。
我至此方惊觉,谢氏之意,竟大得如此!混乱皇脉,搅动根本,此乃国祸。我遂打算不惜一切,也要将此事揭破。
然我心方起,圣意已变。
皇帝起了疑心。
魏贞终又来见我。彼时距我上次与他言语,明明不过三载,然其气度,却已判若两人。
他依旧面若好女,但装束却大为不同。他手执拂尘,言谈举止尽是“咱家”口吻。
若说往昔尚存几分旧时风骨,如今的魏贞,便是活脱脱一名权宦,举手投足,俱是诡谲奸滑之相。
仿佛他自出生起,便是为了做这太监。
魏贞对着我笑,慢条斯理地问着大逆不道的话:“沈廷遇,你究竟为何而活?是为这四海黎庶,抑或那已然昏庸的天家?”
我终于明白,卫承义还是想得太浅。
祖父所言之“忠”,并非忠于万民,而是忠于一人。
忠于君王。
这是天子的江山,愚忠也好,奸忠也罢,若欲保身明哲,免如父亲那般早殒于非命,便唯有顺势而为。
守住这“忠”的表皮,行走世间。
这道理我皆已知,可我终究无言。
我看着魏贞,低声问他:“都督大人,又是为何而活?”
他仍旧含笑,将一纸文书轻轻推至我案前。
“沈大人,”他说,“荆楚山恶水险,刁民横生,你这般惊才艳绝之人,困于此地,岂非暴殄天物?”
我低头望去,那是漕运都督的任命书。
我沉默未语,他却步步紧逼:
“沈家本支人丁单薄,若沈大人、沈夫人,乃至那位沈小姐……都出了岔子,宗族中旁支却还有许多人,可补此缺。”
我陡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