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工秋像是被打开心事一般:“那,我二哥那样撒泼打滚得来的媳妇,万一我和她女儿关系不好,我那嫂嫂一生气,要与我二哥和离怎么办?我二哥绝对会扒了我的皮。”
“再说了,你们乌居人就算忠贞不渝,那真的就是等哪一方死了,另一方不会改嫁或是另娶吗?”
商时序眉眼平顺,眼神万分坚定,流过一点碧色,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像平静湖面下的汹涌暗流:“活着的人有选择的权利。”死了的不好说。
一阵沉默,谢共秋指了指东边问道:“你的人什么时候来?你说,她们两个怎么办?”
“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商时序看着地上简易地图,“山下有棵槐树,树干中空,藏两个瘦弱的姑娘绰绰有余。”
谢共秋盯着那条代表山路的曲线,突然笑了:“商陆,你该不会早就踩过点了吧?”
远处突然响起铜锣声,喜婆尖利的嗓音穿透暮色:“吉时到——开妆匣!”
太阳移向西南方。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喜婆带着两个妇人端着食盒进来,脸上堆着假笑:“姑娘们,用饭了。”
粗瓷碗里盛着稀薄的米粥和几根咸菜,颜晞和李锦期对视一眼,默默接过。喜婆眯着眼打量她们,忽然伸手捏住颜晞的下巴:“哭过了?”
颜晞偏头躲开,喜婆也不恼,咯咯笑道:“今晚可是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她转身时,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戌时前来给你们梳妆,乖乖等着。”
门再次关上,李锦期迅速检查了食物,低声道:“并无异常,吃吧。”
两人安静地吃完,将碗筷整齐放回食盒。窗外日影西斜,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颜晞忽然轻声道:“陶陶,我们会没事的。”
李锦期看向她,嘴角微微扬起:“嗯。”
东厢房内,两盏贴着囍字的灯笼将四壁映得血红。喜婆捧着胭脂盒逼近颜晞,粉扑上的白粉簌簌掉落:“姑娘好福气,龙王就喜欢娇嫩的新娘子!”
李锦期冷眼看着妇人给颜晞绞面,突然开口:“阿婶,我袖袋里有支金簪,不如给您添妆?”
喜婆果然上当,弯腰去摸她衣袖。李锦期趁机屈膝顶翻妆台,一把香灰撒入喜婆口鼻中。
喜婆混乱里吸了不少醉鱼草的残粉,直接瘫软倒地,李锦期一把拉过颜晞:“走!”
窗棂早在她们假装顺从时就被银簪撬松了。
纸窗棂外透进的天光已是将尽未尽的昏黄色,像被水晕开的陈茶。窗户门外影影绰绰都是人,杂乱的脚步声在泥地上拖沓出沙沙的响动。天色未浓,尚能看清那些攒动的人头,后颈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凝着汗珠,粗布衣衫在暮色里泛着灰蓝。
后面来了不少人开始追她们,草鞋踢起的碎石滚下山坡,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不叫着他们一起吗?”颜晞的声音带着药力上涌的绵软,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李锦期的袖口。
李锦期没有回答她,心里暗道:我得先让你活下去才行啊。
李锦期常年被药性侵蚀的躯体早已生出一点微弱的抵抗性,可颜晞不同。少女的指尖开始发凉,像块渐渐融化的雪,在李锦期掌心里软绵绵地往下坠。这么长时间里,她早就有些腿脚发软,眼皮抬不起来,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不…现在不能拖后腿。颜晞想。她忽然摸到袖中那支银簪。现在它贴着皮肤,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李锦期拽着她在跑,粗粝的山风刮得脸颊生疼,她却将簪尾倒转,狠狠划破自己被攥紧的那只胳膊。血珠渗出来,在藕荷色衫子上绽开一串红梅,尖锐的疼痛刺破药雾,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
李锦期喘气的声音太过清晰。颜晞还是越来越没劲,双腿仿佛浸在粘稠的松脂里,每迈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但她脚下不敢慢,鞋底磨得发烫,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后面的人追上。那些叫骂声像附骨之疽,混着柴刀砍断灌木的咔嚓声,越来越近。
拐角处突然出现个陡坡,风化严重的地表裸露在外,像道新鲜的伤口。颜晞猛地撒开李锦期的手,借着力道将自己甩向坡沿。她滚下去时听见衣衫撕裂的声响,碎石和草茎刮过脖颈,却比不过心头涌上的决绝:“陶陶,别管我了。”
李锦期连半秒犹豫都没有。她跃下的姿势像只扑火的蛾,手臂直直拦向颜晞的腰腹。两人纠缠着往下滚,颜晞已经快要昏睡过去,却能感觉到那双瘦小有力的手臂铁箍般收紧,掌心牢牢护住她的后脑。李锦期把脸埋在她肩窝里,后背撞上坡间的灌木丛,细枝断裂的脆响混着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