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是她开口,顿时安静下来。毕竟谁都知道,这位沈娘子虽已退隐,但说话仍有分量。
那几个闲汉互使眼色,终究没再纠缠,悻悻散去。
回到家中,沈昭立刻提笔写信,封好后交给隔壁跑腿的孩子送去执政团监察司。信中详述事件经过,并附上一小段红线样本,叮嘱务必彻查“墨蚕丝”流向。
三日后,回音传来:工学院确有两名技师失踪,库房失窃三种敏感物料,其中就包括“墨蚕丝”。更令人震惊的是,监控冰晶记录显示,窃贼作案时身穿守夜人制服,面容模糊,但左手指节有一道陈年疤痕??与骆养性三年前一次任务中所受旧伤位置一致。
沈昭握着报告,久久不语。
骆养性?不可能。那人虽曾效忠皇室,但早已洗心革面,且对她忠心耿耿。除非……有人冒充他,或利用他的形象。
她立即派人暗中联络骆养性,约定密会于城外龙泉寺废塔。
是夜,月隐云层,风卷残叶。沈昭裹着粗布披风,独自登上荒塔顶层。不多时,一道身影自林间掠出,正是骆养性,须发略显凌乱,右臂缠着布条。
“你怎么受伤了?”沈昭急问。
“十日前,我在北境巡查时遭伏击。”骆养性声音沙哑,“对方五人,皆使阴毒手法,招式源自宫廷秘传‘御影十三刺’。最诡异的是,他们临死前齐声念诵:‘影归本主,血偿前愆。’我侥幸逃脱,却发现身份令牌被盗。”
沈昭瞳孔骤缩。“御影十三刺”是明代大内禁卫专属武学,早已失传。如今重现江湖,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你还记得玉真子临终前说过的一句话吗?”骆养性忽然道,“她说:‘我非一人,乃千魂所聚。’我一直以为是疯话,现在想来……或许她是说,她的意志早已寄生于那些曾被皇权奴役的灵魂之中。每一个曾跪拜过龙椅的人,都是她潜在的容器。”
沈昭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她一直以为对抗的是一个死去的邪修,实则面对的是一整个被压迫时代的精神残影。那些红衣女子、梦引散信徒、甚至可能包括某些执政官员??他们都成了无意识的载体,承载着对“绝对主宰”的渴望。
而这股力量,正在借“还债”之名,悄然重组。
“我们必须找到源头。”沈昭沉声道,“不是某个山洞或古墓,而是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害怕无人领导,害怕选择错误,害怕孤独地承担责任。”
骆养性点头:“我已经让亲信在各地布网,重点排查近三年内突然暴富、行为异常的民间组织首领,尤其是那些自称‘代神传谕’的。”
“还有一个地方。”沈昭望向北方,“辽东雪原。那支消失的流民队伍,至今没有踪迹。但他们诵读的《帝王术》,并非普通百姓能接触的典籍。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你要去?”骆养性吃惊。
“不去。”沈昭摇头,“但我可以让别人去。一个真正平凡的人,带着一口锅、一把锄头、一本《宪章》,走进他们的营地,不是以监国身份,而是以逃荒者的姿态。如果连那样的人都能说服他们坐下谈规则,而不是背诵经文,那才是新政真正的胜利。”
骆养性默然许久,终是叹道:“你还是没彻底放下。”
“我只是换了种方式站着。”沈昭微笑。
半月后,一名叫李三斤的流浪农夫出现在长城外八十里的冻土带。他衣衫褴褛,背着一口铁锅,怀里揣着一本翻烂的《昭明宪章?平民读本》。据当地猎户称,他曾在一个暴风雪夜里救下一队迷路孩童,用身体挡风,熬雪水喂药,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后来有人说,他在一座废弃军堡前遇见了一群穿破旧棉袄的男女,领头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眼神冰冷如刀。李三斤没拔拳,也没宣讲,只是打开锅,煮了一锅杂粮粥,分给大家吃。
他边喝边说:“我以前也信过神仙皇帝,直到有一天发现,给我饭吃的不是天降甘露,而是隔壁王婶省下的半碗米。”
那一夜,篝火旁没人念《帝王术》。
第二天清晨,人们醒来时,李三斤已经走了,只留下那口锅和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你们要找的主不在天上,也不在书里。他在你对面坐着,跟你抢粥喝,跟你吵架,但也跟你一起活下去。”
消息传回京城时,正值初春第一场雨。
沈昭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瓦槽流淌,汇成细流,注入院角的排水沟。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江南老家,每逢雨季,父亲总会指着田埂间的水渠说:“水要分流,才不会淹田;权要分散,才不会压人。”
她笑了。
几天后,长安街头出现一幕奇景:一群曾参与焚烧《警示录》的狂信徒,在守夜人监督下公开忏悔。他们不是跪地磕头,而是每人手持一支粉笔,在广场石板上写下自己被骗的经历。越写越多,密密麻麻,竟覆盖了整片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