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巴黎了。
我从大使馆出来,坐上那班去加莱的火车时,天空是干净的。没有战机、没有哨音,街边的小贩还在卖花,只是每一个花束都看起来像告别。巴黎沦陷,是我到伦敦后才知道的。我说不清那一刻是更怕,还是更沉静。但幸好我在走之前就收到了你的信,不然我连你的新地址都不知道了。
你信上说让我“自称是伪政府的人”,我理解你。我知道你是怕我就这样客死他乡。
但蔚青,我没法那么做。我看着贝当上台,他像个走错剧场的演员。法国人都说他是一战英雄,可我觉得他连舞台都忘了在哪。
丘吉尔已经发表了演讲,说“我们绝不投降”,戴高乐也号召法国人反抗,虽然不知道他们能撑多久,我希望他们能有像你一样坚强的意志。
我会留下来。在伦敦,我能做的并不多,但我想尽我所能——无论是转述你们的文章,还是传递你寄来的照片、资料,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争取一点援助。我不会自称是伪政府的人,不会违背我的良心。
但你放心,我会活着。只要我还在,就会一直写信给你。
你要撑住。无论山路多陡、水面多乱,你要撑住。
会一直都在的,
婉芝
书信七:重庆发往延安
寄件人:陈蔚青
收件人:沈时砚
时砚:
其实这封信原本应更早写、更早寄出的。前些日子忙得连自己影子都跟丢了,等我终于坐下来提笔时,才发现已经过去太久了。害你不知道我的新地址没法给我写信了。
你那边怎么样?延安冷吗?我前阵子听电台说香港沦陷了,听到那一刻,心口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你觉得梁老师会好吗?他之前偷偷帮南州的组织传消息,我怕他还在香港,被人盯上。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苏联那边传来莫斯科保卫战的捷报,报纸上说这是“战略性的转折点”,美国加入了我们这边,罗斯福也终于下了重手,切断了石油出口。
我想信它,想信这场乱局终于开始往正确的方向倾斜。
你那边有没有更多消息?有没有什么,是比广播和电台更真实的?
我现在每天都教书,也接一些后勤工作,有时候去医院帮忙。前两天有个孩子画了幅画,说“科学课老师的眼睛像星星”,我笑了半天。
你要好好的,比我更好一点也行。
蔚青
书信八:延安发往重庆
寄件人:沈时砚
收件人:陈蔚青
蔚青:
你信里提到香港,我也听说了。新闻电台说得含糊,但我们这里多少能打听到一点。
梁老师是个聪明人。他一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退一步。他不会出事的,你放心。
长沙那边,第三次会战终于打赢了。我们这边开会到深夜,一堆人披着棉袄,眼里却有光。有人说:“总算打出一口气来了。”我觉得也是。
你信里说,孩子画了你的眼睛像星星。你就别笑他了。那孩子没说错。你能在这个时候还留在课堂上,那本身就比很多人都亮。
我最近在教电报员训练,也开始研究一些新型的发电机结构图。前几天有个小姑娘来问:“老师,我也能学吗?”我想起你,很想把她送去你那里读书。
我们在做的事,也许现在看不清成果,但它们总会成为未来的一部分。
一切都会好的。慢一些、艰难一些,但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