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常年行船,下肢经年肿胀,楚鹤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往他腿上戳了两下,拿刀子在他腿上开个口,流出来的竟不是鲜血而是黄水,黄水流尽了,伤口敷上白药,不过两三日便好全。船家大为惊奇,不但把孟柔住房的银钱退回来,这几日两人的伙食还好了许多。
孟柔坐在窄小的舱房中,借着烛光敷上伤药,缠好纱布。
怎么能后悔呢?这条路虽然艰难,却是她自己选的路。
至少挨的每一份打都有来处。
想着楚鹤替人治伤时,伤者感激涕零的模样,周围人的交口称赞,原先的那点懊悔,又被憧憬与希冀冲淡了。
楚鹤虽然脾气暴躁,但孟柔知道,那也是因为她太过愚钝,太不成器。楚鹤本想让她在下船前背会《黄帝内经》,后来又说能背会《素问》就行;再后来知道她不识字,又说只要抄会全篇没有错字就行。
不能有错字。
老师说的没错,差之毫厘……总之差一点点,就是差上许多。
孟柔提起笔,借着昏暗的烛光,眯着眼睛数清笔画,重头开始抄写。
或许有一天,她也能治病救人。
……
紫宸殿内,江铣身穿朝服跪在地上,身边是满地的奏疏。
“……纵马犯夜,闹事惊马,骚扰城关,威胁两县官员,公器私用。”皇帝每念完一封,便将奏疏扔在他身边,“江卿,好厉害啊,几日的功夫,御史台弹劾你的奏疏都要堆满屋子啦!”
“臣不敢!”
“还说不敢。御史台连番上奏,家里寻不到人,公廨也不上值,无故缺位,如此懈怠。”皇帝悠悠道,“你是想造反啊?”
“臣万死不敢!”江铣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事出有因,请陛下明鉴,臣家中有人走失,实在是,关心则乱。”
皇帝笑起来:“乱成这样,朕都要以为是齐国公走失了。”
“回禀陛下,走失的并非家父,而是臣……”
“爱卿慎言。”皇帝道,“父母在堂,做儿子的另立别宅私娶,这是什么罪名,你自己清楚。”
第48章第48章文武艺
皇帝竟然连这些小事都知道。
别宅另娶,往小了说是不敬尊长,往大了说就是不孝。若当真被有心之人抓为把柄罗织罪名,丢官事小,只怕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江铣可以这样做,却不能将事情闹到皇帝面前来,否则,就连皇帝也保不住他。
闹市惊马、触犯夜禁,江铣做得出来就不在乎被人弹劾。灭东突厥、生擒可汗的功绩终究是有些用处,所谓无故缺位,也不过是将先前浪费的休沐一并补回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若当初他没那么在乎权位,肯将耗费在公廨的时间用些在孟柔身上,她会不会……
江铣闭上眼,强行将思绪扯回来。
皇帝有意回护,也有意敲打,他知道自己应当立即痛陈己过,磕头谢罪,再感激涕零地表一表忠心,以示自己深受天恩,不胜惶恐。即便孟柔实则算不上外宅妇。
当年她之所以会嫁给他,分明是大夫人一力促成,孟柔又怎么会算得上是外宅妇?
江铣忍了又忍,终究没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倒出来,他知道皇帝不愿意听,他实则,也不愿意说。
除开那些算计和阴谋,孟柔,从来就只是他的阿孟而已。
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道:“不知陛下夤夜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脾气还挺大。皇帝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也罢,不必为了个死人计较。
“深夜召卿前来,自是有要事相商。薛延陀拖延岁供,陈兵边境,怀心不轨,另有,出使高句丽的使臣回报,说高句丽建筑京观,骇人听闻,似是潜藏图谋。高句丽,哼,前朝就屡屡进犯边境,中原内乱之时,更是趁机蚕食大片疆土,野心不小。虽说那些用以建筑京观的,多是前朝征战失败遗留下来的将士尸骨,但终究是中原人,若是活到现在,也当是我大秦子民。前朝覆灭,他们却还留着京观日日炫耀武功,着实是过于猖狂!
“前几日朝会时,也有人提出如今迩安远肃,兵强马壮,当征高句丽,也算是完成先皇未竟之志。只是,若高句丽与薛延陀勾结,前后夹击,又或是同时袭击,只怕会使我军腹背受敌。因此,还是要先解除后患再行图谋。
“朕有意封你为右卫大将军,领兵十万征讨薛延陀,打消他们的不臣之心。爱卿意下如何?”
江铣俯身在地,没有说话。
大殿华丽宽阔,君臣身侧另有十数名遍身珠翠罗绮的侍女黄门在侧,或是剪烛,或是清理炭火,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时只有滴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