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奇妙的舞姿。
多么腥臭的雨水。
他小时候奔跑在山间,从未避让过那些匍匐的蜗牛,脚丫子踩过去,除了一声脆响外,什么也没有。
“师父!”蜗牛伸出了触角,“您醒醒!”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长老!不要被妖人所惑——啊啊啊啊啊啊啊!!!!!”
舞乐能掩盖一切,姚不闻徒然地挥舞着春时柳。
春时柳是他的兵器,也是姚家山头供奉的神树的新枝,从他的母亲牵着他走到那树边,将这新枝交给他的那一天起,山神便寄宿在他手心。
修士立于凡民之上,万物之巅,接受凡民的供奉,给予凡民庇护。
泽被民者即为神。
山神掌山间岁时枯荣,花开叶落,新生在腐朽之上,死亡诞育生命,蜗牛被踩得泥泞的肉身会化为土壤的养分,滋养深埋的种子,催开来年的花叶。
“一切都是必要的过程。”他苍老的面容如皲裂的大地,红色的雨水与咸涩的雨水都无法滋养的死去的土地,“孩子们,你们能理解吗?”
回应他的只有尖叫和哭嚎,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是猎人在沦为猎物时的惊慌失措,追捕着兔子的老虎撞在了他的手上,他学着母亲的模样拉进了弓,兔子惊惧的眼里倒映着浑身浴血的恶鬼。
他不曾见过那恶鬼。
他今日才识得那恶鬼。
那恶鬼跳动着,挥舞着,以不可思议的灵动和轻盈跳着那首舞曲,直到舞曲渐歇,相和的人声也再听不见了。
他抬起头,站在一片尸体中,闭着眼扬起头来,像是在感受山间新雨的余韵。
须臾睁开眼,屋檐滴落的血水在朦胧的视野里若隐若现。
姚不闻松开了手,因鲜血的滋养而格外葱郁的春时柳落进血海之中。季闲和关华悦先他一步自刎,他手中无剑,便自季闲的手中借来一把。
剑刃倒映着他的面容,与那恶鬼原来是一模一样的。
新亡的尸首在迅速腐朽,魂魄和骨血一同在地面的血阵上消散,远处的香就快燃尽,那乱舞的身影也已如烧尽的纸屑般随风飘散。
姚不闻缓缓开口,长剑绕上了他自己的脖颈:“我等屠戮门下弟子千人,所幸这便能以死谢罪,不至来日午夜梦回,日日担惊受怕,愧汗无地。”
“不似你寿与天齐,千秋万代。”
他哼笑了一声,背对着杨心问,挥出了这一剑。
“且受着吧,贱民。”
姚不闻挥剑的血溅到了杨心问脸上,这个角度和距离想溅上其实不容易,想来姚不闻是故意的。
杨心问没有抬手去擦,血液溅到了眼皮上,他也只是闭上了那只眼,由着血水流下。
自眼睛,到脸颊,从下颌落下,尚未完全落地,便已风化褪色,如老旧的纸张那样粉碎,随血阵上吹起的罡风朝着天际而去。
晴阳如同被人捅了一刀,裂开了一个细小的缝隙。而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终于反吞了巨日,用漫无边际的黑暗铺就了整个天幕。
天穹变成了一面漆黑的镜子,杨心问看见了那天幕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恐惧,惊慌,仿佛要窒息的胆怯,第一次见到深渊之时的那些异样的感觉没有再度出现,相反,杨心问感到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惬意,宛若孩童回到母亲的羊水,万物回归到海洋之中的舒适,一切好像本应如此,没有人应当诞生,也不该有走兽背叛海洋走上陆地。
所有的错误在此刻纠正。
杨心问朝着天幕伸出了手,那黑镜中的自己也同样伸出了手。
那个“杨心问”回应了他。
所有的浓雾凝聚成了一个实体,自天空一跃而下。
他和自己十指相扣。
他和深渊额头相触。
他即祂。
收束的苍穹落下了真正的瓢盆大雨,那企图洗净世间所有罪恶的透明的雨滴涤荡着人间,自鬼蜮里,穿过湘平,横跨京城,蹚过平罡城,落在临渊宗的山头,打湿旧庙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