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的魔修一怔,紧紧地环抱着自己,仿佛自己的一部份被无形的手给抽走;魔兽群潮忽而着天际长啸,随即转身朝着同一处奔去,而那飞奔的身影也逐渐消散;魇镇锵然落地,躲藏在各处的人们只看见一把破旧的刀镗;厉鬼如云烟飘散,血红的长甲在惊惧的孩子面前消失;不知疲倦更无论生死的走肉跌倒在地,压在了他们追击的活人身上,再无生息。
腐朽的草木死去,遗骸沉入泥底,滋养新生的枝桠。
杨心问抬手,拭去了他眼皮上就快凝固的血液。
“我知道。”他的脚下是仅剩的死亡,是黎明前最后的杀伐,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答案,但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他朝着鬼蜮深处踏去。
“深渊本就无从遗忘。”
清元元年,杨心问戮杀千余修士已成三元醮,邪功大成,遁入鬼蜮深处不出,三宗名存实亡。
清元二年春,五家合会再开,因属地划分不均,季家与姚家开战,属地内伤亡逾千。
清元二年冬,仙门加增“敬税”,百姓对现下世间无妖魔,却要供养仙门中人的现状极为不满,闻家属地的农民以“世无魔,仙何禄”为旗号,掀起叛乱,在汶水一代被镇压,伤亡逾万。
清元三年春,大魔杨心问出山,取闻家家主项上人头,强占了闻家所有属地,五家七十二门如临大敌,暂息战火,急召合会,共商讨魔大计。
二月,千吊谷。
“我操!那什么玩意儿!”陈勉一开口,惊呼声便在空荡的山谷间回荡,空谷传响,仿佛同时有千百个人在此起彼伏地说话。
陈勤忙小声呵斥道:“你少在上官家的地盘给家主丢人!”
上官家的主家坐于千吊谷之上,万丈悬崖之巅。数十个木制吊脚楼相接,与树丛仿佛生在一处,分不出那些屋子是树洞,还是那些树木才是装点。
树干上挂满了彩线和他们未完工的傀儡,虽大多是木质,但在这潮湿的环境下也不见霉斑,只是远看着实瘆人。
陈勉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些是傀儡,仍是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胸膛。
“这地方真能住人?”陈勉不禁嘟囔道,“各家主晚上住这儿,真不知道起夜时该是个什么场面。家主,您最近也爱捣鼓傀儡,咱陈家也要成这样吗?”
先他们一步的陈安道略一顿足,没转过头来,只轻声道:“不会。”
陈勤的太阳穴突突地疼:“陈勉你这嘴有没有的停,这都要到了,叫上官家的人听了算什么事儿?”
那“自挂林”的小径边上,果然站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他们走近,还未开口,陈勉便瞅到了那俩丫鬟口周和关节处的木球,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三步。
那俩“丫鬟”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身前的地面,脸却心转过来了,连接着托盘的手臂举了起来,朝向陈安道,缓缓开口:“有帖,客。无帖,敌。”
陈勤从袖中抽出帖来,放在了那托盘上,请帖的一角浮现出金印,与托盘上的金印一模一样。
随即,那俩丫鬟的脑袋里传出清脆的“咔哒”声,齿轮推动着它们的口周,咧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是客,有请。”
两个傀儡没完没完没了地叫着:“是客,有请。”
不远处两个小厮打扮的傀儡也醒过来了,朝着林子深处喊着:“是客,有请。”
一声声“是客有请”在千吊谷回响,陈勉毛骨悚然,又不敢再乱说话了,只能疯狂给陈勤使眼色,从表情看来骂得很脏。
三人在这一声声的“是客有请”里走向了吊脚楼。
今年的合会定在上官家确实是无奈之举。季姚两家打得不可开交,岳家家主最近在闹着入佛门,闻家家主被杀又被夺了封地,陈家三年来不迎外人入兮山,只能捏着鼻子来上官家举办合会。
他们跟着那俩傀儡,从吊脚楼的楼梯拾阶而上。大门开着,陈安道提了提衣摆走近去,便见屋里其他四家的代表都已来齐,见他进来,四双眼齐齐朝他剐来,显然很不友善。
陈勤陈勉的手立马搭在了剑上。
陈安道环视一周,将二人的剑推回,恍若未闻地由那傀儡领着入座,端起面前茶闻了闻,须臾道:“既是有要事相谈,诸位还是快些入座吧。”
“你有什么脸来这!”
闻家的少家主闻历豁然起身,他一身黑衣,头绑孝带,身后的兵匣似一口棺,俨然是在孝期。他几步迫近陈安道,伸手就要抓陈安道的衣领,被陈勤陈勉用剑鞘挡回。
“少家主,你干什么呢?”低头玩翻花绳的上官见微不咸不淡地开口,“人是我请来的,合会也没有四家单独开的道理,你这是给我脸面看啊。”
“杨心问那魔头今时今日能这般横行霸道,全是此人放纵所致!”闻历暴怒道,指节嘎吱作响,“他不该以死谢罪吗!我不该杀了他祭我父在天之灵吗!”
红棕的木桌上铺着五彩的棉布,布上绘着龙九子首尾相连,每一个都似要吞了前者,每一个都似要被后者所吞。
路游子长老扶着拐杖,看向陈安道,忽而叹道:“近日可是有所顿悟,老夫观你周身紫金之气升腾,是突破的前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