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枢随便点了一个举人监生,随口问了几句在国子监的求学生活,问:“你是哪里人士?”
“回陛下,臣来自蜀地。”
贺枢又问了几句蜀地的风土人情,终于问出今日最重要的话:“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你独自一人在京城,是否思念家中父母妻儿?”
如果回答不想,那便是不孝忘义,回答思念成疾的话,又显得不愿意留在京城。
那名举人强定心神,低头答道:“学生自然思念家中亲人,然则在京中求学,亦为日后考取功名、为陛下效忠,家父家母必能理解,日前学生已经寄信回家,聊解思亲之苦。”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贺枢翻开一页诗集,信手画了两笔,视线落在张顺身上,“苏子瞻这首《水调歌头》千古传颂,朕记得你的诗写得还成,就以中秋为题,写首绝句。”
张顺顿时头都大了。
在场的除了皇帝,还有翰林院的官员,更有国子监官员、诸多监生,个个学富五车,饱读诗书。
他又不像曹子建能七步成诗,如果现做的诗不好,反倒丢脸,甚至引君心不快。
顶着在场所有人关注的目光,后背慢慢渗出一层冷汗,张顺拱手作揖:“臣遵命,还请陛下容许臣思考一番。”
“不急。”贺枢扫了一圈在场众人,“今日天朗气清,又逢佳节将至,你们都以中秋为题,不拘诗词歌赋,朕亲自阅看。”
翰林院的人已经中举做官,稍微冷静些许,国子监的人尤其是那些监生,不可避免地骚动起来,甚至有人窃窃私语。
如果能得天子青睐,不说立刻封侯拜相,至少在三年后的殿试,比别人更多了几分胜算,更容易脱颖而出。
国子监祭酒狠狠瞪了几眼底下的监生,恭声告罪:“陛下,这些学子尚且年少,言行不当,还请陛下莫要责罚。”
话一出口,祭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子比在场所有人都年轻,越发弯腰低头。
“无妨。”贺枢吩咐道,“曹平,今日在场的人都赏赐一套文房四宝,另外告诉其他衙门的官员,也可以写一份文章呈交上来。”
“是。”
贺枢看了一眼诗集,没有合上书,放在桌面,步履沉稳,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国子监。
恭送天子銮驾走远后,翰林学士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水,摆手示意下属自行回衙门,转身拉住国子监祭酒。
“听说你最近新得了不错的茶叶,难得来一趟,我一定要尝一杯再回去。”
祭酒听出对方话里深意,笑着颔首答应:“去书房。”
进了日常办公的书房,祭酒泡好一壶茶,倒了一杯放在手边的案几,“你盯着这本诗集看了半天,难道是这本书有什么不当的地方?”
“就是因为没有,我才一直想不通。”
两人关系不错,翰林学士没端茶杯,指着书。
“这本诗集是陛下从翰林院一路拿过来的,特意画出这两句诗,还让官员监生写文章,我在想陛下今日之行,背后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深意。”
祭酒凑近,看清被圈出来的那两句诗,分别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和“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木兰辞》?”祭酒捻住胡须,“让我想想……”
两人对着两句诗,将整篇《木兰辞》都琢磨两遍,甚至连前后的诗也看了一遍,最后又盯着被圈出来的两句诗。
“我有个猜测。”翰林学士另外取了笔纸,缓缓写下两个字。
“忠、孝?”
“为守卫边关,保家卫国奔赴万里之外,乃是忠。”翰林学士玩的就是笔杆子,指着剩下一句诗,“这句前面是天子问所求什么,答不愿做官,只想回家孝顺父母,乃是孝,而今科状元的姓名正有一个顺字。”
祭酒认真思考半晌,缓缓点头:“所以,圣上真正的题意是忠孝,而非中秋。”
“自然。”翰林学士端起茶杯,露出笑容,“难怪皇上特意将诗集给我。”
祭酒拿起纸,盯着上面的字,感慨道:“当年我承蒙先帝圣恩,曾奉命去东宫为陛下讲诗,其中一首便是《木兰辞》,如今我却没能领会深意。”
“陛下登基时,我还是庶吉士,眨眼就过了十年。”翰林学士感慨一句时光易逝,旋即欣慰笑道,“如今陛下仁厚礼贤,贤明持重,实乃臣民之福。”
“故而我等更要恪尽职守,为圣上、为万民排忧解难。”祭酒压低声音,“我听说韦阁老压下几份都察院的奏章,没有直接呈交,陛下今天特意来翰林院、国子监,或许与此有关。”
本朝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今日翰林院的众人,日后未必不是内阁辅臣。
翰林学士眼皮一跳,看见对方神情凝重,轻轻颔首:“我明白了,下属那些文章,我会亲自看过后,再呈交陛下。”
“国子监亦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