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掀动,下来的却不是众人预想中的黄千浒,而是其幼子黄英弘。
只见他锦衣华服,手持一柄泥金折扇,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倨傲。
紧随其后的另一辆马车上,吏部左侍郎安清呈的独子安济也快步走下,一路小跑至黄英弘身侧,姿态谦卑,宛如跟班。
黄英弘啪地一声抖开扇面,步履从容地走向宋府大门,目光在门楣上那略显陈旧的匾额上一扫而过,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
“宋校理……”他嗓音拖长,刻意将‘校理’二字咬得极重,。。。。。。
春风卷着细沙,掠过疏勒城头的旌旗,猎猎作响。沈昭立于城楼之上,目光穿过蜿蜒渠水与初绿田畴,落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影间。半年来,北丝路水利贯通三十六屯,引雪山水润泽荒原,百姓重归故土,耕种畜牧渐次复苏。然而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那夜黑沙原的大雨虽浇灭了梦引香的邪火,却未能彻底洗去人心深处的裂痕。
阿箬自葱岭归来已半月,肩上医训班事务未歇,又接手新设“心疾科”,专治那些从幻境中醒转却无法面对现实的士卒。有人整夜惊叫母亲之名,有人执拗认定家中尚有炊烟袅袅,醒来后却发现亲族尽亡、家园成墟。他们不是疯了,而是被温柔欺骗太久,反觉真实残酷得难以承受。
这一日清晨,阿箬匆匆登楼,发丝微乱,眼底泛青。“昨夜又有三人自尽。”她声音低哑,“一个割腕于田埂,手里攥着一封从未寄出的家书;一个投井,遗言只写‘娘在井底唤我’;还有一个……抱着块烧焦的木牌跪在渠边,说是他儿子的棺材板,可我们查过户籍,那人根本未曾婚配。”
沈昭闭目良久,额角青筋微跳。他知道,裴渊虽已弃械归正,但他所布下的音律蛊惑早已渗入血脉,如同潜伏的毒蛇,在寂静时分悄然噬心。更令他不安的是,《西域百毒解纂》中关于“鸣心铜镜”的记载仅寥寥数语,而裴渊对此也讳莫如深,仿佛那段过往是他刻意封存的记忆。
“我要去一趟龟兹。”沈昭忽然开口。
阿箬一怔:“为何?”
“鸣心铜镜非楼兰独有。”他缓缓道,“据太史令残卷所载,西晋时龟兹乐僧曾以‘梵音摄魂术’驯化战俘,其所用法器,正是九面共振铜镜组成的‘九曜回音阵’。若能找到当年遗物或经文,或可破解残留于将士脑中的声波印记。”
阿箬欲言又止,终是点头:“那你带足护卫,切勿深入废寺险地。况且……裴渊近日情绪不稳,昨夜竟在书院琴房弹奏《招魂曲》,被学生制止后怒摔玉磬。他说??”她顿了顿,“说你治世如熬药,慢则亡人于无形。”
沈昭轻笑一声:“他说得对,也错。慢确实会死人,可急,则会让整个边关陷入更大的混乱。哈桑想用烈火焚尽不公,裴渊要用梦境赐予安宁,他们都忘了:人不是靠毁灭或逃避活着的,是靠记忆与希望之间的平衡。”
三日后,沈昭率轻骑二十,携医官两名、乐师一名,启程西行。沿途经焉耆、尉犁,皆见民生渐复,渠旁孩童嬉戏,老者倚杖观水。可越是接近龟兹,风色越显诡谲。暮色降临时,天边云层翻涌如墨浪,偶有电光隐现,却不闻雷声。随行老乐师忽停马驻足,侧耳倾听片刻,脸色骤变:“将军……你听不见吗?”
“听见什么?”
“钟声。”老乐师颤声道,“极远,极细,像是从地底传来,节律不对……不是人间寺庙的晨昏钟。”
众人屏息凝神,唯闻风过枯苇之声。唯有沈昭,在一阵恍惚间似捕捉到一丝微弱震荡,如针尖刺入颅骨,刹那勾起黑沙原那一幕幕行走的亡魂。
当夜扎营于龟兹东郊古佛寺遗址外。残垣断壁间,半截石碑斜插沙中,刻着褪色梵文:“心执即魔生,音动则识沉。”沈昭蹲身摩挲碑文,忽觉指尖一阵麻痒,仿佛有电流自石中透出。他猛然起身,下令全军戒备,并命人封锁四周,不得随意触碰任何金属器物。
次日破晓,他们在寺院地宫入口发现一道铁门,锈迹斑斑,门环为双蛇缠绕造型,口中衔镜。推门而入,甬道幽深,两侧壁龛供奉泥塑僧像,每尊额头嵌有一枚小型铜镜。脚步稍重,镜面便微微震颤,发出嗡鸣。
“这是‘听心廊’。”随行医官低语,“传说修行者在此静坐百日,可听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善念为佛音,恶念成鬼啸。但若心智不坚,极易被反噬。”
深入百余步后,主殿豁然显现。穹顶坍塌,月光斜照,中央一座青铜巨鼎静静矗立,鼎腹镂空,雕琢九星轨迹,鼎口覆着一面直径六尺的圆形铜镜,镜背铭文赫然是龟兹古语:“集众生执,化为共鸣。”
“九曜回音阵的核心!”老乐师激动得声音发抖,“这不只是乐器,是心灵的炼狱熔炉!只要将特定频率的音波输入,便可放大千万倍,直击听者潜意识!裴渊的机关,定是由此演化而来!”
沈昭缓步上前,伸手欲触镜面,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他眉头紧锁,取出怀中《西域百毒解纂》,翻至夹页处一张薄绢??那是裴渊亲手绘制的“魂引炉”结构图,其中一处关键节点标注着一个小字:“引”。
“引?”医官疑惑,“是指引导魂魄?”
沈昭摇头:“是‘引信’。就像火药需引线点燃,他的阵法也需要一个启动之物……而这鼎中之镜,便是接收信号的枢纽。”
正说话间,地面忽然轻颤,铜镜边缘浮现出淡淡紫雾。老乐师惊呼:“有人正在远方奏乐!频率契合此镜!”
话音未落,沈昭脑中猛地响起一段旋律??不是来自耳边,而是自记忆深处浮现:那是他在长安太医院少年时,偶然听过的一支龟兹古调《折柳怨》,当时演奏者正是被贬前的裴渊。那夜风清月冷,琴声哀婉,他说:“此曲能令离人泣血,思乡者断肠。”
而现在,这段旋律正通过某种未知方式,跨越数百里空间,激活了这座沉睡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