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分析道:“陛下如今的举动,何尝不是在向朝野表明,他的病尚有转机?倘若真能寻得灵药,令龙体康复,眼下崔家独大的局面,未必不能打破。”
胡太姑婆掀起耷拉的眼皮睨她一眼,唇角含着些许笑意:“哦?云儿,宫中的御医是何等人物?没有真才实学岂能进得了太医署?听你这语气,莫非自觉医术能胜过他们?”
“晚辈岂敢托大。”
沈卿云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只是陛下所求,本非寻常医理,而是长生之道。”
“百年前,辽州胡氏的太祖宗,正是他于圣祖皇帝微末时算卦推演,断言其身负天命。这般能窥测天机的高人,不正应对了而今陛下所求么?”
话音未落,胡太姑婆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案上,深褐色的茶水泼溅而出,在桌面上晕开一片狼藉。
空气骤然凝固。
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沈卿云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你想让谁进宫?”
胡太姑婆的声音发寒:“是让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骨头去,还是让阿霁那尚未及笄的孩子去?”
沈卿云心下重重一窒。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位老祖宗的眼睛。
沈卿云没有辩解,径直起身,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倒在老人面前,仰起头:“老祖宗,胡家需要送进宫去的能人异士,未必……一定要是胡家人。”
“先前是如何教导你的?”
胡太姑婆紧紧盯着她,眼底怒意翻涌:“谁准你以身为饵,逞匹夫之勇,去行那以卵击石之事?”
“你可知盛京城如今是何等龙潭虎穴?才执掌明镜台几日,便以为能将手伸进皇宫内院?沈卿云,你未免太过狂妄!”
“陛下龙体至多再撑两三年。”
沈卿云咬紧唇,目光灼灼:“老祖宗,若再徐徐图之,我们要等到何时?眼下正是借力打力的绝佳时机!”
“我欲借当今圣上之力,破的便是崔家之势!”
“好,好……”
胡太姑婆扶着案桌,竟低低笑了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可曾想过,若一步踏错,葬送的是什么?是整个辽州胡氏满门的性命!”
她倏然敛去笑意,朝外扬声道:“来人,送云姑娘去祠堂面壁思过。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祠堂里,长明灯的火光摇曳不定,将牌位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沈卿云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青姨静立在她身后,唇瓣几度微启,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是我想岔了。”
寂静中,沈卿云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只想着借势破局,却忘了考量后果,是我不够周全。”
青姨却道:“姑娘,老祖宗教您的,您终究还未全然悟透。”
沈卿云低声喃喃,像在问自己,又像在寻求答案:“借力打力……这路子,当真走不通么?”
“姑娘再想想罢。”
青姨不再多言,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门扉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间最后的光线。
当脚步声远去,沈卿云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一排排肃穆的牌位,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已是一年光景了。
时光荏苒,她却依旧在原地徘徊。
想杀的人还在逍遥,想做的事依旧渺茫。
那条她拼尽全力也要走通的路,此刻望去,竟比这祠堂最深处的黑暗还要漫长,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