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字迹苍劲凌厉。信前半部分对她处置李茂才一事略加肯定——“行事果决,勘破蠹弊,尚有分寸。”寥寥数字,已属难得。
但后半部分笔锋陡然沉凝:
“然,玉泉山之事,非尔所能窥其全貌。其间水深浪急,牵涉甚广,非止一家一姓之私利。尔当下之要务,乃谨守本分,稳住庄务,勿再深究,勿再妄动。一切待宋忠探过鹰嘴崖之后再做安排。”
这后半段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显然,祖父并不愿她继续插手矿脉背后的纠葛,只需她明面上“稳住庄务”。真正的探查与博弈,将由他亲自接手。
信末另起一行,笔迹稍缓,却更显意味深长。
“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凤体欠安,常忆旧事。偶见旧人旧物,心绪波动尤甚。尔容貌仪态,颇有先皇后年少之风,恐引太后伤怀。汝母与先皇后,曾乃闺中密友。腊月廿三小年宫宴,不必列席,安心在庄休养。上元节前回府即可。”
宋清徵握着信纸,怔在原地。
太后……旧人旧事……母亲……先皇后年少之风?
她与先皇后非亲非故,何来肖似之说?莫非是二婶母柳氏为了自家女儿,再次搬弄是非阻她入宫?
可天家的阴私,柳氏区区臣妇怎敢妄传?
此事来的蹊跷,定有什么隐情!
她思绪不禁飘回腊八宫宴之时:若祖父所言为真,那裴贵妃的冷眼、江遇莫名的警告、太后在见过她后骤然转变的态度,便都有了答案。并非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她这张脸,刺痛了太后某根心弦,勾起了某段不悦的“旧事”。
母亲与先皇后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那“旧人旧事”又所指为何?太后为何如此避忌?
在她记忆里,母亲是个谨守本分的女子,从来大门不出,也鲜少与其他夫人往来。母亲出身平平,说到底也不过商贾之女,又怎会与先皇后有交集?
先皇后……
不对,前世京中巷尾曾流传过关于先皇后的秘辛:
说江遇之所以得圣上青睐,乃是沾了先皇后的光。
世人皆知先皇后乃二嫁之身,可世人不知的是,先皇后首嫁者竟是兵部尚书——江源!
这样的传闻实在令皇家蒙羞。圣上连夜降旨改任江源远赴西北,并将江遇下了内狱。
江源守在边城未及半载便丧命战场。
后来出了演武场事件,太子被废,重伤而亡。江遇却被赦旨放出,自此弃文从武,从一名散值侍卫升任到殿前司都点检……
算算时间,如今太子已满十六,先皇后已身故近十五年……
那么前世,先皇后未入宫前,竟真与母亲相识?她们之间,又有何事能让太后如此忌惮?
恐怕腊八宫宴,太后避忌的,不仅仅是她与先皇后的“肖似”……
无数疑问翻涌而上,令她心绪难宁。祖父特意点明此事,既是提醒,亦是告诫。提醒她危机所在,告诫她谨言慎行,莫再因这张脸惹祸。
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她。有豁然开朗,有沉重压力,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母亲已逝去这么久了,竟连生前的过往都成了原罪。
“笃笃笃——”
门外传来宋忠平稳的声音:“三姑娘,年货已清点完毕,册子在此。庄上防务也已交接妥当。老奴可否进来回话?”
宋清迅速敛起心神,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面色恢复如常:“忠叔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