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脖颈后的闷痛中恢复意识的。
他才睁眼时,尚还不清明。首先感知到的,是浓重得几乎令人作呕的气味——血腥、汗臭、霉烂,还有某种野兽的腥臊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吸入一口都觉得脏腑不适。
四周漆黑一片,并非夜幕降临的那种黑,而是彻底、绝望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浓稠黑暗,在这样的黑暗中,任谁来都无法感知时间的流淌。
他动了动,周身立刻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冰冷、坚硬又沉重的触感从手腕、脚踝传来,他低头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慢慢摸索,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被粗重的铁链牢牢捆缚着。
墨玉下意识抬手,抓住面前的铁杆。锁链沉甸甸的压着,晃动间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哗响。
他立刻放轻了动作,指尖滑过粗糙的布料,墨玉便明白过来,大概是这个笼子外面,被覆上了一层遮光的黑布。
墨玉抬手摁上还在抽痛的后脑,缓过那阵似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翻搅的剧烈耳鸣后,才慢慢琢磨自己此刻的处境。
身下的空间极其狭小,他蹬了蹬腿,甚至连伸直双腿都觉得勉强,只能以一种极其蜷缩别扭的姿势,挤在冰冷的硬物上——
这里似乎是一个极其窄小的笼子,身下硌着骨头的,就是一根一根铁栏杆。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浸透了他幼小的身躯。他记得最后的情景——
父亲倒在血泊中,自己被高大凶恶的乌洛侯人拎着后颈拖拽到首领面前,听了一段完全不知其意的交谈后,后脑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爹……爹怎么样了?这里是哪里?
他一想到那个画面,就狠狠打了个哆嗦,眼泪成串的掉下来,却又因为害怕,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来。
周身剧烈的酸痛让他连试图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思绪也变得极其迟钝。他无声的哭了片刻,却突然听见不远处急躁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是木门被狠狠推开,撞在墙上的声音。
墨玉下意识往后一缩,所幸方才的动静太大,掩盖住他身下锁链摩擦的声音。
一片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浑身止不住的剧烈颤抖,听见胸腔中心脏跳的又重又快,每一下都牵扯出他紊乱而又急促的呼吸。
墨玉一动也不敢动。他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手心沁出滑腻的汗,背后也湿了一片。只听大约离他三五步的不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压低的争吵声。
那两个人用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乌洛侯语,语速又快。墨玉这几年只跟着墨承瑾学过几次,大半都听不懂。
但他还是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去辨认,胡乱拼凑着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正确的只言片语:
“你……看清楚!他身上连……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那个杂种?”一个粗糙的声音急躁地低吼。
“……可这脸,简直是……!我们抓他的时候,他喊着什么‘斯阑’‘爹’……”另一个声音似乎对那人十分恭敬,慌乱辩解着。
“蠢货!……里面那个……!你再看看这个!”粗糙声音的主人似乎极其恼怒,“抓错人了!但这他娘的长得也太像了……真是活见鬼!”
“那……那现在怎么办?那小子知道了我们……要是放出去……”
“放?进了这里,还想出去?”粗糙声音冷笑一声,带着残忍的意味,“只能算他运气差。”
争吵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又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墨玉唯一能完完全全听懂的,只有最后那一句。一瞬间,他只觉脑内思绪纷杂,如沸水翻滚,但浑身却是冰冷彻骨,连颤抖都忘了。
他狠狠掐上自己的手腕,用了八分力气拧了一把,想用剧痛强迫着自己清醒起来,而后又深吸一口气,随着吐气,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墨玉仔仔细细回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敏锐的捕捉到几个关键——“长得像”、“抓错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是因为和另一个人有着相似的容貌,所以被错认成了那个人,这才被抓紧来的?那个和他容貌相似的人,会是哥哥吗?
这个想法似微弱的烛火,将将擦过他心头时,他先是用力摇了摇头,自嘲的掐灭了这个想法——天地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但心底那股隐隐的希望,却怎么也无法吹熄,烫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急躁。
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越想越头痛,才被压下去的耳鸣,此刻又隐隐有了更剧烈的趋势。还未等他再深想下去,门口又是一阵脚步。
这次不一样的是,那脚步声平稳,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仿佛这个主人是要来逗弄什么小动物一般的轻快。墨玉又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他睁大眼睛,试图将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盯出一个洞来。
另一个不一样的是,这次墨玉没那么好运。他才刚警惕的又往后缩去,蒙在笼子上的黑布就猛地被那来人抽去。刺眼的光顷刻砸进铁杆缝隙,割开方才令人心慌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墨玉双眼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立马紧闭双眼,下意识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好一会儿才敢适应着,缓缓睁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