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一个高大异常的身影轮廓立在笼前,挡住了部分光源,投下大片阴影。那人穿着华贵厚重的皮袍,边缘缀着暗色的兽毛。他方才推门而入时,墨玉就闻到一股直冲鼻腔的香料气息,带着让人难以适应的辛辣味道。
此刻他越走越近了,墨玉的眉头就越皱越深,直到那人在他面前站定,他被熏的偏头打了个喷嚏。
他看上去慵懒又兴致缺缺,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用一种审视货物般的的目光,上下扫了一圈,打量着蜷缩在笼中的墨玉。
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佻和残忍,只让墨玉感到浑身冰凉。但他面上不曾露怯,只是仰着头和他对视,衣袖下的小臂被他自己掐的青紫一片,也不敢松手。
片刻后,那人侧头,扬声对身后阴影处喊了一句不知是什么的话。一个穿着简朴、面色惶恐的中年男人小步快跑上前,垂首恭立。
“醒了正好。”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墨玉能勉强听懂。他视线一转,看到那仆从手里原本还提着一桶水,此刻正放在脚步。
那桶水是给谁用的、用来做什么的,墨玉一点也不想知道。
“告诉他,”那人看着墨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用乌洛侯语对那中年男人说,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用他们戠狗的话说。”
那中年仆从身体微微一颤,转向墨玉,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勉强能听懂的大戠语磕磕绊绊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同病相怜的卑微:“小、小公子。这里是‘搏兽窟’。他们的话叫……‘血牢’。要……要和野兽抢吃的,才能活。”
他一边哆哆嗦嗦的说着,一边还要小心翼翼的观察旁边人的神色,末了还小声的提醒了一句:“面前这位是……帕尔哈提大人。”
墨玉安安静静的垂眸听着,直到那仆从说完了,他才抬起眼帘,眼神里写满了强装的不屑和叛逆,盯着那位帕尔哈提,从鼻腔里挤出“哼”的一声嗤笑。
他那个神色实在太过叛逆,仆从见状,整个吓得呆愣住了。
帕尔哈提倒是没和他计较,面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饶有兴味的表情来。他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继续说了一句什么。
仆从躬身闻言,继续翻译着帕尔哈提的话,声音发抖:“你的父亲还没有死,但是你如果不好好配合的话,就会……”他咽了口唾沫,没敢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墨玉连听都没听完,双手立刻抓上铁杆,狠狠掰了几下,撞的肩膀生疼。他的声音里全是硬撑出来的骨气,盖不过剧烈的颤抖和破音:“我爹呢?!我要见我爹!!!”
帕尔哈提脚尖一动,嘴角笑意更深。他冷冷的看着挣扎扑腾到筋疲力尽的墨玉,似乎在逗弄一只才断奶的幼兽般讨趣儿。
他嫌仆从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太过丢面子,亲自走到笼边,俯下身,尽管隔着铁栏,那股压迫感依旧让墨玉窒息。
他通过仆从之口,慢条斯理地开口:“别急,小戠狗。”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像是要掸去不存在的灰尘,脸上诡异的笑容越来越深:“带他去后面看看,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血牢’里该有的样子,也好提前适应一下。”
笼门被粗暴地打开,墨玉身上的锁链并未褪下,只是被两个壮汉像提小鸡一样从笼子里拖了出来。
铁链沉重,他根本无法自己行走,被半拖半拽地跟着帕尔哈提,穿过阴暗潮湿的通道。一路上,他听见各种野兽嚎叫嘶吼的声音,即使被两边斑驳的墙壁隔开,显得有些沉闷,却也让墨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疯狂的呐喊声越来越近。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隐蔽的高台后方,这里能清晰地看到下方巨大的圆形沙场。
场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与一头龇着獠牙、比他大上整整两倍的饿狼周旋。少年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动作却异常敏捷凶狠,手中短刀几次划过饿狼的四肢。
墨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饿狼的獠牙擦过他的大腿时,墨玉呼吸都变得急促,下意识咬牙闭眼,偏过头去不敢多看,却又被大汉硬生生掰着下巴,将他的脸扭回来。
看台上座无虚席,乌洛侯的贵族们穿着华服,兴奋地呐喊、咒骂、下注。那些嘈杂的声音被一阵血腥味的风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疯狂涌入墨玉的口鼻。
顷刻间,他只觉头痛欲裂,下意识带着抗拒,想要往后退一步。
只是,那一步还未完全迈出去,他就被身后的壮汉狠狠一推,踉跄间若不是被围栏挡了一下,险些整个摔下去。
也就在这一刻,恰好那少年为了躲避饿狼扑击,猛地侧身翻滚,脸孔正朝着墨玉所在方向的瞬间——光线照亮了他未被血污完全覆盖的大半脸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帕尔哈提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宛如蟒蛇吐信:“看清了吗?真的很像,对不对?”
墨玉闻言呆愣的看去,只一眼,他便如遭雷击,头得皮一炸,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一瞬间,场内那个少年似乎是有所感应,干脆利索的将手中短刀插进饿狼咽喉后,趁着饿狼呜咽惨叫,还未彻底断气的间隙里,抬头朝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墨玉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
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