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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第1页)

宋域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泪眼朦胧中,眼前的画舫、烛火、那道虚幻的身影忽然都模糊了。鼻尖似乎飘来一阵熟悉的桂花香,混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水汽,那是他故里的味道。

他仿佛又站在自家那方小小的院落里,青石板铺就的天井被雨水洗得发亮,墙角的芭蕉叶上滚着水珠。王大娘子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捏着一根绣花针,却对着绷子上的鸳鸯出神。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在她素色的裙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听见脚步声回头,脸上还带着初来乍到时的羞赧。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带着化不开的苦涩:“可我错了。你自幼金尊玉贵,哪里受过那般清苦?不到半年,你便开始日日蹙眉,说想念王府的锦衣玉食,说看腻了这穷乡僻壤。我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求你再等等,等我再挣些银钱……可你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说‘宋域,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呜咽,“你从未吃过半点苦,是我痴心妄想,以为情爱能敌过柴米油盐。我放你走了,看着你坐上回宣州的马车,连头也没敢回。”

“后来我就在家乡教书,不敢再打听你的消息。直到去年,才从一个过路的商人嘴里听到,说王家大娘子回府后不久便没了……”他的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成调,“我终究还是放不下,辞了差事回到宣州,守着那些零碎的回忆过日子,只求离你曾经待过的地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终于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如今你说,是我害了你……或许,你说得对。若是没有我,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家大娘子,嫁入望族,儿孙绕膝,怎会落得这般结局……”

画舫内只剩下宋域压抑的哭声,与窗外的水声交织在一起。对面的王大娘子依旧静静立着,身影在烛火里明明灭灭,许久许久,都没有半分回应。

宋域望着眼前始终无动于衷的身影,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上来。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一截衣袖,宋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截轻飘飘的衣袖捏出水来。他能感觉到布料下那片虚无的凉意,像抓着一团化不开的雾,可他偏不肯松手,这是他与她之间唯一的牵连了。

“墨儿!”嘶吼声撞在舱壁上,碎成无数尖利的碎片,扎得人耳膜发疼。他双目赤红,泪水混着绝望滚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烛火被他的气息掀得剧烈摇晃,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扭曲成怪诞的形状,像两只缠斗的困兽。宋域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触到对方的鬓角,滚烫的气息喷在那片虚幻的颈侧:“是你深闺寂寞时随手拈来的玩意儿?玩腻了便丢开?还是你跟王君赌气时,特意寻来的棋子?用完了便弃如敝履?”

“那些星夜下你说的‘非我不嫁’,那些你亲手绣在荷包上的并蒂莲,那些被我视若珍宝的‘心悦’……”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咙里像卡着刀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痕,“难道全是假的?你哪怕有过一瞬间,对我动过真心吗?”

那身影依旧静立着,裙裾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都没有。宋域看着她空洞的眼,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要蜷缩在地。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瘫倒,哪怕是质问,他也要站着等一个答案。

指尖早已麻木,可宋域攥得更紧了,仿佛那截衣袖是救命的绳索,一旦松开,自己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心口的剧痛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般的疼——那些年他对着空窗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身不由己”,那些在寒夜里抱着她留下的旧帕子默念“她定是记挂我的”,原来全是自欺欺人的泡影。

“你说话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哪怕说一句不爱我,也好过这样……”

那些堵在喉咙里的追问快要将他撑裂:你走的那日,马车经过长亭时,可曾回头望过一眼?在王府的深院里,对着满桌珍馐,可曾想起我煮的那碗寡淡的阳春面?

王大娘子的身影在他掌心微微挣动,鬓边那支白玉兰虚影轻轻颤了颤,像是要落下花瓣来。可那双眸子依旧空茫,没有半分情绪,仿佛他所有的嘶吼与血泪,都只是投进无底深潭的石子,连回音都荡不起。

画舫外的雨越下越急,砸在舱顶的声响密集得像要把这方寸之地掀翻。烛火在穿堂风里疯狂摇晃,将两人的影子甩得忽长忽短,宋域望着那片始终沉默的虚影,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对着一场幻梦声嘶力竭。

可他偏不放手。

指节已泛出死白,连带着手臂都在微微抽搐,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死死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眼底的执拗燃成了灰烬里的火星,哪怕只剩一丝,也要烧尽最后一点力气。

就在这时,对面那道虚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风拂过水面,却带着千钧重的悲凉,瞬间撞进宋域的心底。他一怔,还没来得及细品那叹息里的意味,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像被重物狠狠砸中。

“唔——”他闷哼一声,眼前猛地炸开一片金星,抓着衣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视线里的王大娘子渐渐模糊,画舫、烛火、熏香的雾气,都在急速旋转、褪色。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江南的那个清晨。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沾着昨夜的露水。王大娘子穿着他为她缝制的浅蓝布裙,蹲在院角侍弄那株新栽的茉莉,阳光透过她鬓边的碎发,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绒光。她听见脚步声回头,手里还捏着小铲子,笑眼弯弯地朝他招手:“宋郎快来,你看这花苞要开了呢。”

他记得她第一次学着生火,被灶膛里冒出的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眼圈红红的,却梗着脖子不肯让他帮忙,说“我既然嫁了你,这些总要学会的”;记得她踩着木盆在河边捣衣,笨拙地抡着木槌,溅了满身的水花,却对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笑出声,说“原来浣衣是这般有趣的事”;记得某个落雪的清晨,她雀跃地推开窗,指着院里那株梅树惊呼“宋郎你看,它开花了”,鬓边沾着的雪沫子像碎钻,眼里的光比枝头的红梅还要亮。

那时的日子是慢的,慢得能数着檐角的雨滴过活。他在学堂教孩子们念书,她便在家学着烧菜、缝补,偶尔会捧着他写坏的诗稿,歪着头问“这句‘清风不识字’,是什么意思呀”。晚饭后,两人会沿着河边的石板路散步,流水潺潺,蛙鸣阵阵,她会挽着他的衣袖,轻声说“其实这样也很好”。

那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记忆里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宋域望着虚空,嘴角竟微微扬起,眼里的泪却还在无声地淌——原来那些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轻轻一碰,还是会渗出这么多的疼。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那时你总说,小桥流水,有我便够了……”

那时的风是暖的,空气里飘着茉莉的清香,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甜得能化进心里去。

宋域的嘴角无意识地牵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画舫内的烛火已弱了大半,王大娘子的身影在昏光里显得愈发朦胧。她俯身将昏迷的宋域轻轻扶上软榻,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替他掖好滑落的锦被,拂去衣襟上沾染的尘土,仿佛他从未中途惊醒,只是在此处安稳昏睡了一场。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走到熏香炉边。银质的炉身已积了层薄薄的烟灰,她取出炉底的香灰,小心翼翼地倾倒入窗外的湖水中,动作轻得没溅起半点水花。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枚新的香丸,那香丸泛着温润的光泽,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合欢与薰衣草气息——是上好的助眠香料。她将香丸放入炉中,用银箸拨了拨炭火,待袅袅青烟重新升起,才满意地停了手。

舱内渐渐漫开清宁的香气,与窗外的水汽相融,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王大娘子最后看了眼软榻上沉睡的宋域,他眉头微蹙,似还在梦中挣扎,却终究被这新换的熏香安抚得渐渐舒展。

她没有再停留,转身推开舱门。门外的夜色浓如墨,岸边停着一艘乌篷小船,船头立着三四道身影,见她出来,几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半句言语,仿佛所有心思都藏在这无声的对视里。

王大娘子弯腰踏上小船。船身微微一晃,撑船人长篙一点,小船便悄无声息地驶离画舫,划破镜面般的湖水,朝着远处的暗影里去。

舱内的烛火还亮着,映着软榻上沉睡的宋域,与窗外渐远的船影,成了两处互不相知的静默。唯有湖水荡开的涟漪,在船尾缓缓散开,又被夜色温柔地抚平,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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