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荜拨,映着苏慈惊惶未定的泪脸。
她抬头望着温砚礼,眼中水光未褪:“大人,那、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温砚礼一时未回应,眸色深沉,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此时需得细查,急不得。”接着他看向苏慈,“苏慈,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你苏家确是清白,未曾与番邦有任何勾结?”
“千真万确!”苏慈急急抬头,眼神恳切坚定,仿佛怕他不信,便又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我家只是本分经营食肆,爹爹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绝不敢行那悖逆之事。”
见她如此,温砚礼心中已信了十分。他默然片刻,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家中遭难后这两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这话仿佛戳中了苏慈内心最深的痛处,她纤瘦的肩膀微微垮下,长睫垂落:“还能如何,东躲西藏罢了,那些往日里走动殷勤的远亲,听闻我家惹了这么大的事,还是那般杀头的大罪,都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恨不得从未认识过我这个人,有时饿得狠了,去讨碗水喝,都要被远远赶开。”她说着,声音里又染上了哽咽,却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滑落。
温砚礼听着,眼前好似浮现出她孤身一人仓皇无助的模样,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既是如此,你又是如何入了我这首辅府?”
苏慈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后来、后来实在是无处可去,想起京城还有一门远亲,便是那苏家。我千辛万苦寻了去,他们起初收留开我,让我在后厨做些杂活。可、可那苏家夫人总觉得我…心思不正,勾引她家儿子,带累了他读书,平日言语间便诸多磋磨。后来、后来不知怎的,她偷偷将我的身契作了贱籍,卖入了府中。”
她说得艰难,每一个词都带着过往的心酸。温砚礼看在眼里,胸腔间莫名涌起滞涩之感。
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这两年是在这样的颠沛流离度过的。他惯于处理朝堂风云,但从未学过如何安慰人,嘴唇动了动,那些惯常冷硬的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干巴巴地挤出四个字:“你辛苦了。”
这话语气生硬,可听在苏慈耳中,却像是拨动了她心底最委屈的那根弦的手指。
一直强忍的酸楚决堤而出,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起初还是无声的啜泣,很快便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哽咽。
温砚礼没料到这四个字有这般威力,顿时愣了一下。
看着她哭得肩膀颤抖,“不许哭”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身体有些僵硬,迟疑了片刻,随即伸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哭吧。”
得了这生硬的允许,苏慈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短暂依靠的避风港,抽抽噎噎地哭得更凶了,像个受尽了委屈终于见到亲人的孩子,可怜得紧。
过了约莫半个钟,苏慈才渐渐止住了悲伤。
情绪平复后,她又想起一事,越想,那股想了解的冲动就上来了。
她悄悄抬起泛红的眼眸,打量了一下男人线条冷硬的下颌,随即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放在膝上的手背,声音还带着哭过的糯哑:“大人,那、那您当年,是怎么中的毒?”
温砚礼还沉浸在某种难得的温存情绪里,被她这突兀又孩子气的一戳问得微微一怔。他反手将她那只不老实的小手握在掌心,随即又松开。
默了一瞬,方才开口,只是那声音平淡的,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几年前宫宴上,误饮了杯不该饮的酒。太医抢救了三天三夜,命算是捡回来了,只是这鼻子,”
顿了下,语气里多了一点极淡的嘲弄,“自此便闻不见任何气味了。”
苏慈听着心头发紧。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痛苦与凶险,会让一个原本鲜活的人失去感知世间百味的能力。
她仰起脸,灯火映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神情十分认真:“大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温砚礼垂眸,对上她那双郑重其事的眸子,那里面近乎天真的决心,竟让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泛起丝丝涟漪,甚至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好,我信你。”
“我是认真的!”苏慈怕他不当回事,急急强调。
“我知道,”他收敛了笑意,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也认真起来,“我也是认真的。”
得到他肯定的回应,苏慈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她坐直身子,动作快得让温砚礼都有些反应不及。
“那我先回去翻翻爹爹留下的册子,再看看那些医食同源的古籍,说不定真有法子!”她说风就是雨,当下就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裙摆,一副马上就要回去挑灯夜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