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当日,天空瓦蓝,万里无云。
柏姜身着曙红色联珠团窠纹的外袍,并玄色风帽,额前金饰分毫不晃。
代朝祭天大典与旧朝不同,遗留了相当的草原风俗。
长长的神道两侧满满站了一排萨满巫师,口中一齐念念有词,继而奋力舞蹈,至高潮处甚至浑身颤抖,仿佛神明亲临。
鼓声动天,周身银饰也玲琅乱响,催人心神。
年迈的女巫站在明堂正前,缓缓举起手中的鼓铃,一声鼓响,柏姜面色肃然,缀在皇帝身后,并后方皇亲贵胄近百人,一齐肃穆地向前迈开脚步。
距离明堂愈近,巫祝颂神声愈大,柏姜不知褚绍欲在何时生事,只看眼前小皇帝身着厚重吉服也藏不住那抖如筛糠的躯体,她便知道至少贺兰钰是撑不了太久了。
明堂内太室供皇帝教养臣民,其余四室内供奉昊天上神、高祖皇帝与当朝往上数三位先帝配祀,按老例只有皇帝皇后亲自祭拜,可小皇帝登基刚一年,又病弱,只有两个侍妾抬为妃子,并无皇后,按例由太后代为祭拜。
因而当皇帝宣读完诏书后,宫人缓缓退去,终于合上了身后高大的红木大门,小皇帝双腿一软,几乎是瘫跪在了神位前的蒲团上。
堂内供奉一切如旧,丝毫看不出那晚凌乱不堪的模样。
柏姜屏气凝神,时刻注意着殿门外的动静,依礼持香下拜。
三拜未尽,柏姜额头抵在蒲团上,隐隐感受到从地底传来的,隐隐的动荡。
她抬起头与皇帝对视,贺兰钰手里的香灰猛地折断在膝下的布料上,“嗤”一声烫出了个小小的口子。
二人谁也没有动,只听得那乱声渐渐从地底升起,从身后如海浪般卷来,嘈杂间听见有人喊打喊杀,皇帝嘴唇青白:“是、是……”
大概是褚绍做得假样子,命人从南方突入装作突袭的样子,混进园里的人趁乱干掉羽林侍卫。
柏姜将两人手里的长香一齐插进香炉里,提起小皇帝一条臂膀,左右看看,二人跌跌撞撞冲进了最北边的玄堂。
皇帝抖抖索索躲在高祖皇帝神位底下:“怎么办、如今怎么办?”
“我们在这里藏不了多久的……”
柏姜不知道阿午究竟有没有收到消息,或许根本没有,她听见外头神台上有贵女不经吓,失声尖叫起来,料想叛军已经很近了。
她从屋里悄悄打开大门,门外侍候的两个小谒者不知所措地回过头,被柏姜一人一个手刀劈晕,软瘫瘫地倒下。
身后呼声喧天,眼前静寂一片,柏姜的心骤然凉了半截。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好似破门之声,柏姜来不及多想,充到神台边,对着被吓得手脚并用的贺兰钰喝到:“跟着哀家,跳!”
“什么?跳?”
眨眼间贺兰钰已经冲到眼前,看了一眼脚下的松林又迟疑下来:“太、太高……”
柏姜不待他拒绝,扯住他一条胳臂径自将人将人拖下高台。
柏姜一条手臂曲起护住头脸,耳边是“呼呼”风声,很快传来被松针及老枝摩擦时的刺痛感,落入了交枝叠叶的松林间。
有老松枝干层层承接,柏姜与皇帝摔在地上时虽然身上无一处不痛,好歹只有几处浅浅的皮肉伤,柏姜咬牙爬起来,身上沾了一声松树针叶。
“跑。”
身后褚绍命令众人搜索皇上太后的声音已经穿破层层殿门落在耳边,柏姜与贺兰钰借着郁郁绿烟的遮掩,埋着头向园子西北角跑去。
针也似的松针密密地从颊侧擦过去,柏姜脸上火辣辣地痛,她却顾不得这些——
一味逃不是办法,何况身后那位已经开始不住地在风中呛咳出声,嘴角隐隐挂着血沫子,她绞尽脑汁,可园子太大,她连什么时候能跑出这片松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