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飞驰的墨色在眼前擦过去,柏姜几乎是凭本能辨认:“阿午——”
跑得太急,柏姜声音其实已经非常微弱,那抹墨色在眼前一闪而过,稍后才停滞下来,柏姜终于意识到阿午真的赶来了。
她拖着一个贺兰钰,一刻也不停歇地穿过了小半个园子,阿午扶住她胳臂的那一刻,柏姜看到坐落在西北角的牺牲所正在眼前。
那一排低矮的小房子背后正不断地冲出兵马来,是陈午带来的人。
“我们从铜城往牺牲所运牛羊的侧门进来的。”
“出了门,不要往铜城去,都是他们的兵,一直往西北走,那边正修石窟寺,今日为了祭天,工匠遣散一日。”
陈午一边叮嘱着,一边叫了两个人从马上下来,柏姜拖着沉重的腿上马,止住陈午的动作:
“还有小六。褚绍不会伤小六,但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柏姜回首,那群黑甲兵士已经隐隐要从松林中冲出来了,围墙边的马道上也远远可见人影。
“贺兰钰!还行不行?”
贺兰钰狼狈地上了马:“……行。”
“往西北走。”
追兵已经迫近,陈午的人马立刻向前厮杀,在身后挡下一道防线。
柏姜手中马鞭一扬,重重抽在马屁股上,双脚猛地一兜马腹,驾马向西北方向奔去。
远远的,柏姜望见尚且光秃秃的崖壁上露出影影绰绰一个巨大的人形,那人形依山盘腿静坐,两手垂膝,双眼微阖,面带微笑。
是佛。
荒野广袤,群山连绵,佛陀静坐,柏姜回首望一眼背后浪头一般紧追不舍的黑色人潮。
她既疲惫又困乏,天地广阔,生死一线,在这荒谬又极端的境况里她竟油然而出一股奇异的激动与兴奋,仿佛一根烧红钢针从脊骨后头渐渐抵至后脑。
“太后……”
柏姜闻言扭过头,眼中燃烧着奇异的火光:“不是说没策过马?死到临头啦,皇帝你也放肆一回?”
皇帝好像从未见过柏姜这个人似的,愣怔地望着前头柏姜飘扬的、火红的身影,第一次感到身体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用袖口抹去唇角溢出来的血沫子,抬起酸涩的手臂用尽力气抽了一鞭子。
马蹄嗒嗒,飞掠过荒原上新发出的草芽,踏上那被工匠脚步打磨千百遍的高台。
柏姜来不及勒住马,纵身从马背上飞扑下来,在地上滚了一身黄土,几乎是五体投地着俯趴在与山齐高的释迦摩尼佛脚下。
“里头是空的,快走,他们不熟悉这里。”
柏姜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黑色人潮。
贺兰钰掌不住马,摔倒在大佛脚下的石壁上,一边捂住胸口不住地抽气,一边断断续续地笑。
“脑子撞傻啦?”
贺兰钰摇头,跌跌撞撞爬起来,与柏姜相互搀着拐进石窟寺深处。
石窟寺业已修了数十年,还只修了一半,如今里头空洞洞的,半边神佛漫天,半边怪石嶙峋,不像雷音寺,倒像小西天。
一尊卧佛神色安宁,柏姜与贺兰钰顺着卧佛腿脚一径隐入山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