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灵有点儿记不清上一次看到不见城的白昼是什么时候了。
人们的交谈中永夜降临两年,可是真的是两年吗?失去日升月落之后,计时的法则还和过去一样吗?
会不会其实早就过去三年、四年、或者更多,只是人们更愿意相信“没有太久”的假象?
无论如何,他和许许多多不见城的孩子一样,在这漫长的寒夜中一点点长大了。
当天空变得明亮时,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于白昼的回来,而是惊疑:这是什么?
是永夜结束了,还是另一种灾祸来临?
人们的心惴惴不安地拎到万米高空,又很快绝望地滑向深渊。
那不是白昼。
而是不计其数的、迸裂后交错着映亮夜空的□□。
普通居民可不会有这种东西,不见城的管理局调派军队出手了。在解决永夜之前,他们决定先解决暴动的人们。
佟老板把儿子塞给最信任的几个员工,让他们赶紧带着佟灵先离开;童话牧场坐拥大批口粮和发电机,太过惹眼,就算民众一时半会找不来,距离被管理局发现和强行收缴也不会太远了。
佟灵不愿自己先走,要和老爸一起留下;佟老板非常严肃:这是佟家几代人打拼下来的产业,自己就算守不住,也要同它待到最后一刻。
佟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贯硬汉形象的佟老板也隔着鼻子发酸。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哑声嘱托:“走吧儿子,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能离开不见城,这里保不住了……”
地下交通早就完全封锁,地上同样混乱得寸步难行。
佟灵一行人很快放弃了显眼又笨重的车辆,和大多数逃难的民众一样徒步前行。
火光从冰冻的高楼间窜出,裹挟着碎裂的玻璃、倾覆的广告牌流星雨似的砸向地面。爆炸声此起彼伏,远处、眼前、街头巷尾,如一条贪婪的火舌扭动着吞噬城市。
人群在火光和枪声中溃逃,尖叫、哭喊、咒骂混作一团,有人摔倒在地,被后面的人无情地踩踏过去;有人抱着哭泣的孩子瑟瑟发抖藏在角落里,却被倒塌的建筑埋葬。
公众广播重复播报着“请各位民众寻找最近的避难点”,机械声成了此刻最冷漠的旁观者。
全副武装的军队扛着武器,丧心病狂地对平民开火,不问原因,不留余地。
倒在枪口下的也许是昨日买过包子的早餐铺老板,也许是早上出门打招呼的邻家婆婆,也许是曾帮助过的迷路儿童,也许是在咖啡店窗边一见钟情的女孩儿……
但都不重要了。
他们不再是自己,不再是手无寸铁的民众,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可疑目标。
长夜并未被驱散。
不见城只是堕进更深的、真正的永夜。
佟灵很快和牧场的其他员工走散了,咬着围巾阻止自己进入过呼吸的危险状态。
少年的眼泪早就风干在脸上,这次谁都不能再照顾他,他必须是个大人了。
某次家教课时,小宁老师提到过市中心有一些废弃的防空洞,无人使用,但是可以进入。
佟灵从半毁的地标性建筑认出来,宁槐说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
要是能在防空洞里躲到这波动荡过去,说不定可以回牧场找父亲……
“小心——!”
走神的佟灵被谁使劲儿往旁边一推,在他猝不及防踉跄着摔倒的下一秒,他原本站的地方轰然砸落一块广告牌。
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
佟灵不敢再想,连忙转头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是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少年,有张堪称绝艳的脸蛋,眼前蒙着黑色蕾丝眼罩,似乎有视力障碍。
失明的人大多其他感官加倍敏锐,佟灵猜测他是听声判断、救了自己一命。
他急急忙忙道谢,对方看起来有些虚弱,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