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涉湘无奈,伸手将她手中的碗接过,搁在榻边矮几上,又轻轻将她往床里推了推:“你对旁人向来干脆爽利,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这般忸怩?”
这话正戳中苏锦绣心事,她猛地拉过锦被裹住身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活像只遇着惊扰的缩头乌龟,再不肯多言。
兰涉湘忽道:“我倒有句题外话,你们这一路相伴的情谊……”
话音尚未落地,苏锦绣已屈指轻抵她唇上,低低道:“慎言。”
兰涉湘见她这般草木皆兵的情态,了然浅笑:“我不过提一句你二人的情谊,又未涉旁的,你何必如此急切?分明是关心则乱。”
苏锦绣闻言,才觉自己竟中了她的圈套,耳根瞬时漫上薄红,忙故作愠恼地转过身,反手取过枕边的《绣巷杂记》,指尖捏着书页,却未真个展读,只作专注模样,妄图遮掩那几分难以自洽的局促。
兰涉湘顺势斜倚在榻上,支肘望着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声线渐缓,带了几分知交间的语重心长:“巧娘,你与他本就非亲姊弟,更像是比邻而居的青梅竹马。我这局外人都瞧得分明,你这当局者,难道真瞧不透他的心思么?”
何尝未起过念头?
正自怔忪犹豫,指尖无意间一捻,书页簌簌翻过,便到了《绣巷杂记》新镌的一页。
她心下一动,忙凝神细览,只见书曰:
闻时钦至金明池,为贵胄子弟击鞠伴游。俄而马惊,势若奔雷,皇后胞弟穆画霖、清平县主岑晚楹皆陷危局。钦不及思虑,跃马相救,二人方得免,感其相救之德,益加信重。
救人,美事,褒义。
记录上的闻时钦端的是侠义心肠,可苏锦绣的心却如坠冰湖,直直沉了下去。
只因那“楹”字入了眼。
那枚从他包袱里不慎滑落、满含脉脉真情的寄情簪上的“楹”字。
所以这四日,他竟是因救了清平县主,便生了一见钟情之意,后又两情相悦,收下了那支寄情簪么?
他素来眼高于顶,寻常闺秀纵是容色倾城,也难教他多瞥一眼,而今却将这枚寄情簪珍而重之,密藏于行囊深处,日夜妥帖相伴。
想来赠他予情的清平县主,定是位极好的姑娘罢?
窃窃的欢喜,怯怯的猜测,总是她一个人的事。
方才的几分悸动,此刻尽数消散,反倒似被人兜头浇了桶寒水,又遭一记重棒。
兰涉湘见她久久凝思,呼吸都轻细,只当她是在细细斟酌自己方才的话。未料她却缓缓合上那书,声线淡得再无一丝波澜:“我与他,从来只有姐弟之情。”
兰涉湘见她情态陡变,心知需再添把火候。
遂抬眼四顾,目光忽落于案上那双新绣就的青缎靴,靴面针脚细密,鸾纹隐现,显是耗了极大心思。她素知苏锦绣在华韵阁接的活计从不在私宅动手,如今能让她守着人说话时还分心绣制的,除了闻时钦,再无第二人。
兰涉湘便指了那靴子,故意提点:“你莫不是忘了?昨儿街坊何伯来托话,要时钦明日一早去东市买粗木麻绳,帮他搭后园葡萄架。我看他那双旧靴早裂了缝,这新靴不趁今晚送去,难不成要他明儿踩着裂靴沾满街尘土?”
苏锦绣闻言一怔,眉尖微蹙:“我怎不知此事?”
可转念间便了然,她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思忖片刻,终是轻叹了口气:“罢了,左右是要给他的,我这便送去。”
兰涉湘目送她出门,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厢苏锦绣怀捧青缎云履,先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轻叩门扉。
屋内烛影将窗纸染得暖透,叩声甫落,门便轻启。
闻时钦见来者是她,眸中先掠过惊喜,转瞬又蹙紧眉尖,语气满是忧虞:“夜已深了,阿姐怎还过来?可是腹痛又犯了,受不住了?”
苏锦绣被问得一怔,耳尖漫上薄红,忙错开目光岔开话头:“不是,我见你那双旧靴快磨透了,新绣了双送来,你且试试合不合脚。”
闻时钦眼底瞬间亮如星闪,忙侧身迎她进门,双手郑重接过靴子,凑到灯前细细端详。
靴面云纹绣得舒展灵动,银线勾边更添精巧,针脚细密得寻不出半分参差,显是耗了无数心思。
“阿姐的手也太巧了,这靴子比铺子里展设的还精致。”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纹路,笑意从眼角漫到唇边,语气雀跃,“我今晚便穿着这靴子睡觉,说什么也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