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修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微微侧身,似乎在说着什么。紧接着,克拉拉也从门内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和惊喜,走路时左腿的动作完全自然流畅,再无一丝凝滞。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盒。
伊莉莎站在门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悲悯的神情,对着克拉拉微笑着点了点头。阳光洒在她漆黑的发丝和宁静的侧脸上,圣洁而美好。
看到克拉拉安然无恙,状态更好,索菲明显松了口气。爱丽丝也立刻被吸引。艾米莉亚蓝灰色眼眸深处的审慎稍稍淡去,被克拉拉的喜悦冲散了些许。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很快,克拉拉就沿着石板小径,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客房这边。她一进门,爱丽丝就凑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克拉拉?真的有效吗?”爱丽丝围着克拉拉,兔耳兴奋地抖动。
克拉拉扬了扬手中的小瓷盒,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光:“嗯!伊莉莎修女给的药膏!抹上去按摩了一会儿,印记那里的皮肤变得好软!摸起来和旁边一模一样了!”她迫不及待地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露出膝盖下方,“你们摸摸看!”
索菲和艾米莉亚都围了过来。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那道浅褐色的印记依旧清晰可见。然而,当索菲带着些许迟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触碰印记时,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真的……好软!完全感觉不出和旁边有什么不同了!”艾米莉亚也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道印记,指腹传来的触感均匀、柔软而富有弹性。
“看来这位伊莉莎修女确实有些本事。”艾米莉亚也点了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认可。
只有雅典娜,依旧靠在墙边,血红的眼眸扫过克拉拉的印记,又掠过她手中那个小小的白瓷盒,最后投向窗外。庭院对面,伊莉莎修女依旧静静地站在治疗室的门口,朦胧的光线中,她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当雅典娜冰冷的目光与她的视线似乎在空中交汇时,伊莉莎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温和而遥远的笑容,随即转身,轻轻关上了那扇爬满藤蔓的木门,身影消失在门后的幽暗里。
房门关闭的轻响,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夜幕降临。教堂的钟声在暮色中敲响,悠扬而肃穆。低沉而虔诚的诵经声隐隐传来。
艾米莉亚一行人在卢西恩神父的邀请下,在教堂后面简朴但温暖的餐室里用了晚餐。食物很简单:新鲜的黑麦面包,热气腾腾的蔬菜浓汤,一小碟腌酸黄瓜。席间气氛平和。埃德加首领也安静地坐在长桌另一端,与一位年长的修士低声交谈着附近山路的状况。伊莉莎修女安静地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小口地吃着面包和汤,偶尔抬起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在克拉拉身上停留时,会微微颔首。她举止得体,言语不多。
晚餐后,众人回到了安排的客房。小小的房间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带来温暖的气息。奔波一天的疲惫感涌了上来。索菲打了温水来,让大家简单洗漱。
克拉拉坐在自己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油灯的光线柔和。她取出伊莉莎给的那个白瓷小盒,打开盖子,翠绿色的膏脂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淡淡的草木清香。她用指尖蘸取了一点,微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下午伊莉莎那同样微凉的指尖。
她学着伊莉莎的样子,将清凉滑腻的膏脂轻轻涂抹在膝盖下方那道浅褐色的印记上。印记在灯光下颜色似乎真的淡了一点点?她不确定,但指腹下那完全柔软一致的触感是真实的。她尝试着用指腹,沿着印记的走向,极其轻柔地打着小圈按摩。动作笨拙,但那份专注和期待却丝毫不减。
索菲洗漱完,看到克拉拉专注的样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她走到克拉拉床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自己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克拉拉正笨拙按摩着印记的手背上。
克拉拉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向索菲。
索菲湛蓝的眼眸在油灯下如同宁静的湖泊,里面盛满了无声的鼓励和温暖。她没说话,只是握着克拉拉的手,带着她,用更均匀、更柔和的力道,继续那打圈按摩的动作。她的指腹温暖,动作耐心。
一股暖流从手背相贴的地方涌入克拉拉的心底。她低下头,看着索菲姐姐的手引导着自己的手,在那道淡淡的印记上轻柔地画着圈。灯光下,索菲的侧脸线条温柔。克拉拉放松下来,顺从着索菲的引导。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爱丽丝已经困倦地缩在另一张床上,雪白的兔耳软软地搭在枕头上,睡着了。艾米莉亚坐在桌边,就着油灯的光线,看着一份卢西恩神父给她的、手绘的附近区域简图,蓝灰色的眼眸沉静。雅典娜则抱剑倚在门边的阴影里,闭目养神,耳尖微微转动。
窗外,深蓝的夜空清澈如洗,一轮银月高悬,将清冷的光辉洒向沉睡的村庄。月光勾勒出教堂尖顶沉默而庄严的轮廓。
在教堂二层,一扇没有亮灯的小窗后。
伊莉莎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身影几乎与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她并未就寝,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亚麻衬裙,漆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在月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清冷的月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却无法照亮她眼底深处那亘古的空寂。
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下午那短暂而真实的触感——少女肌肤的温热弹性,狐尾绒毛扫过时细微的痒意,还有那声满足的、带着全然信任的叹息。这些细微的感觉,像几颗偶然落入万年冰湖的石子,虽然激起了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却反而更清晰地映照出湖底那庞大无边的、冰冷的寂静。
那份短暂的暖意,非但没有驱散什么,反而像一盏被点燃又迅速熄灭的烛火,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身所处的、这片无边黑暗的厚度与重量。千百年的时光如同流沙,早已将最初的剧痛研磨成一种无处不在的、细腻而冰冷的粉尘,填充着她存在的每一个缝隙。救赎?她早已不再追寻那种奢侈的东西。那只是一种惯性,一种披在空洞之上的、名为“修女伊莉莎”的躯壳,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如同星辰沿着命定的轨道旋转,无关悲喜。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月光在指尖流淌,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那小心翼翼珍藏的触感记忆,正在飞速褪色,如同指间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最终,什么都不会剩下,只会重新变回那彻骨的、熟悉的虚无。
一种极淡的、几乎无法称之为情绪的疲惫感,如同最深沉的夜露,悄然浸透了她的灵魂。连那试图挽留记忆碎片的徒劳努力,也显得如此苍白而……无意义。
她放下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睡的村庄,投向那间亮着微弱灯光的客房窗口。但那目光并没有焦点,只是穿透了一切,落在无人能见的、属于她自己的永恒荒芜之上。
良久,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轻得像羽毛跌落,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那叹息里没有痛苦,没有渴望,只有一种历经无数轮回后、近乎绝对的……
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