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她看到了一个人。
阳光仿佛格外眷顾那人,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夏季裙装,样式简洁却用料考究,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阳光,被一根蓝色的丝带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她正微微俯身,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那是爱丽丝从未见过的、最特别的眼睛——一种清冷的蓝灰色,如同秋日雨后的湖面,深邃、宁静,却又在深处蕴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或许是同病相怜的柔和?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爱丽丝忘记了哭泣,忘记了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如同从月光童话中走出来的精灵般的少女。她是怎么出现的?仿佛悄无声息,就这样降临在了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
少女的目光从爱丽丝哭花的脸,移到她沾满泥泞的裙子,最后落在她小腿上那几道被玫瑰刺划出的、正渗着血珠的伤痕上。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让爱丽丝的心揪了一下,生怕对方会觉得她麻烦或肮脏。
然而,少女接下来的动作完全出乎爱丽丝的意料。
她没有丝毫嫌弃,甚至没有犹豫,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蹲了下来,裙摆毫不介意地拂过地面的泥土。她伸出手,但并没有直接去碰爱丽丝的伤口,而是看向旁边那片开得正盛的紫色野鸢尾。
“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少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只见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摘了几片新鲜的鸢尾花瓣,然后用一方干净整洁、绣着精致蓝色鸢尾花图案的手帕仔细地包住花瓣,用力揉搓起来。淡紫色的花汁很快浸透了洁白的手帕,染上一片瑰丽的颜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清苦中带着异香的草木气息。
然后,她转过身,将那块浸满了鸢尾花汁液的手帕,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敷在爱丽丝小腿火辣辣的伤口上。
一股沁人心脾的、极其舒爽的凉意瞬间传来,奇迹般地压下了那灼热的刺痛感。
爱丽丝瞪大了眼睛,忘记了抽噎,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专注的侧脸。阳光流淌过她挺翘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细小的光影。她的动作那么轻柔,那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还疼吗?”少女抬起眼,那双蓝灰色的湖泊对上爱丽丝湛蓝的、还噙着泪水的眼睛,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爱丽丝傻傻地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所有的疼痛、恐惧、委屈仿佛都被那清凉的花汁和对方轻柔的触碰神奇地驱散了。她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安心感和暖流包裹了她。
少女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她一直保持着蹲姿,用手按着那块湿漉漉的手帕,直到血完全止住。期间,她们都没有说话。爱丽丝就那样看着她,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后来,少女小心地扶起她,凭着对琳昔宫布局的熟悉,将她送回了莫雷尔家仆人正焦急寻找的区域。在分别时,爱丽丝才鼓起勇气,小声地问:“我……我叫爱丽丝。你……你是谁?”
少女停下脚步,回眸看她。夕阳的金光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她裙摆上沾染的泥点也变得微不足道。
“艾米莉亚。”她的声音平静如水,“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开满紫色鸢尾的花圃小径尽头。
爱丽丝却久久地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小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那里,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方式跳动着,咚咚咚,如同擂鼓。
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
那一刻,所有幻想中的英雄形象、所有朦胧期盼的“天命之子”,都有了清晰无比的面容和名字。就是她!就是这个人!她在她最狼狈无助的时候出现,没有嘲笑,没有嫌弃,没有疏离,而是毫不犹豫地蹲下来,弄脏了自己的裙子,用野花为她止血,温柔地问她“还疼吗?”。
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勇敢,那么温柔,像一道最耀眼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爱丽丝那片被孤独笼罩的童年世界,照亮了一切,也彻底俘获了她那颗渴望被看见、被珍惜的心。
从那一刻起,她所有的勇敢、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追逐,都有了唯一的方向。
客房里依旧温暖静谧,炉火的余烬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噼啪”。窗外的雪几乎完全停了,只有零星几片雪花还在悠然地飘荡。天际的宝蓝色愈发浓郁,预示黎明将至。
爱丽丝的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先前激烈的情绪浪潮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饱含深情的依恋。她依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环抱着对方腰肢的手臂却不再是因为激动而紧绷,而是成为一种充满信赖的依托。她没有再流泪,只是将脸颊更安心地贴近那份温暖,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静谧一刻牢牢镌刻在心底。
她想起了这五年来的追逐,想起了得知维尔纳夫家变故时的焦急如焚,想起了终于找到艾米莉亚时的狂喜与心酸,想起了这一路来的艰险与相互扶持……所有的一切,在回溯至源头的那一刻,都有了更深沉的意义。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头顶传来极轻微的触感。
艾米莉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或许根本未曾深眠。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只原本搭在书上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和犹豫,落在了爱丽丝柔软的发顶,然后,极其生疏却无比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那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直的雪白兔耳。
那轻柔的触碰,如同一个无声的安慰,一个静默的回应。
爱丽丝的身体微微一颤,一股暖流从那被触碰的点扩散开来,流向四肢百骸。她没有抬头,也没有更大的动作,只是极轻极轻地、如同叹息般呼出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了某种沉重的东西,又像是终于确认了某种珍贵的存在。
窗外的第一缕晨光,如同羞涩的访客,悄然探入客房,将室内染上一层极其柔和的、充满希望的淡金色。炉火的余烬早已熄灭,只留下冰冷的灰烬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木气息,与空气中残留的苹果香料蛋糕的甜香、药草的清苦,以及众人平稳呼吸所交织出的安宁气息混合,形成一种温暖而静谧的基调。
爱丽丝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中缓缓清醒的。脸颊下不再是艾米莉亚腿上传来的布料触感,而是蓬松柔软的枕头。她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妥善地安置在了床铺上,身上盖着温暖的羽绒被。环顾四周,艾米莉亚已经不在床边,想必是早已起身。昨夜那如梦似幻的亲近,那轻柔抚摸耳尖的触感,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她的心脏如同被温暖的蜜糖包裹,泛起甜蜜的悸动。她忍不住将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捕捉到一丝属于艾米莉亚的清冷香气,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雪白的兔耳愉悦地轻轻抖动了几下,这才慵懒地完全睁开湛蓝色的眼眸。
对面床铺上,克拉拉依旧深陷在睡梦之中。她蜷缩着,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深棕色的狐尾将自己卷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和几缕散乱的棕色发丝。她的呼吸均匀而深沉,显然昨夜在伊莉莎修女那具有安神效用的香膏作用下,睡得极为香甜。偶尔,她的尾巴尖会无意识地扫动一下,似乎在梦中追逐着什么。
索菲已经醒了,正轻手轻脚地坐在自己床边穿着外套。她动作轻柔,生怕吵醒旁人。晨光勾勒出她成熟有致的身形和乖巧动人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带着一种宁静温婉的气质。她系好衣带,目光温柔地看向还在熟睡的克拉拉,眼中满是姐姐般的宠溺与关怀。察觉到爱丽丝的动静,索菲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并用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不要吵醒克拉拉。
房间另一侧,靠近门边的阴影里,雅典娜如同雕塑般静立着。她似乎一夜未眠,依旧保持着抱剑的姿态,银白色的长发在晨光中流淌着冷冽的光泽,血红的眼眸警惕地半阖着,但敏锐的耳尖微微转动,捕捉着门外走廊乃至更远处的一切细微声响。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而可靠的屏障。当爱丽丝的目光与她相遇时,雅典娜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问候,随即目光又扫向窗外,继续履行她的护卫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