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此刻落脚的地点名为九邕镇,以九邕镇为起始,北上可至黔州城,西行能抵云沧州,换言之,祈冉冉与俞若青将于九邕镇中正式脱离喻长风的车队,自此分道扬镳。
喻长风从进入酒楼开始,整个人便仿佛凭空支开了个盈满凛冽寒风的空气罩子,那罩子无形无色,却是不当心碰到一点就能被当场冻伤。
随随便便用过晚膳,他更是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恕己硬着头皮上楼为他换过药,出来之后直打着哆嗦要去烤炭火。
祈冉冉见状抿唇不言,半晌之后才轻声道:“我去看看他吧。”
恕己忙不迭伸手拦她,“公主别去了。”
他眸光闪躲,顶着满脸的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公子,公子他说,公子说不让……”
喻长风不想见她。
祈冉冉准确从恕己的支支吾吾里读出了此等讯息,起身的动作蓦然停顿,末了拓落叹息,慢吞吞又坐了回去。
元秋白也紧随其后地长长喟叹了一声,看看祈冉冉又看看俞若青,手臂时抬时放,眉头时蹙时展,口中时‘唉’时‘啧’,呜呼噫嘻个没完。
俞若青听得有点烦了,“元秋白,牙疼你就去吃药。”
元秋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俞若青,我是真想一帖药将你放倒了直接带回家啊。”
俞若青探过右手掐他手背,“你放,你前脚将我放倒了,后脚我爬起来就烧你宅院。”
元秋白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见缝插针地给她鼓掌,“你烧呗,全烧了才好呢,正好方便我卷着铺盖去做俞家的上门女婿。”
……
喻长风站在高高的楼梯上沉默往下看,视线掠过吵吵嚷嚷的二人,最终落在里侧的祈冉冉身上。
她手中拢着个青瓷的圆肚盏,面上神情淡淡,是与以往不同的安静。
须臾,许是察觉到了来自头顶上方的沉沉凝注,她下意识循着目光来源回望过去,不期然与喻长风对上视线后蓦然一愣,短暂停顿一瞬,旋即回了他一个讨巧的笑脸。
喻长风顿时心情更差了。
他深敛下眉,鸦黑长睫恹恹一落,于眼下压出一道明显至极的烦乱弧度,高大身躯囫囵一转,也没再继续停留,就此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
一夜很快过去,翌日不到辰时,穹顶尚且蒙蒙亮,隔壁客房里刻意压低的起身动静就已不可避免地窸窣炸响。
一墙之隔的宽大屏风后,喻长风独自坐在桌边阒然饮茶,他没束发,浓黑似墨的一团如流水般细密铺散在背后,身上的袍衫还是昨日的那一身,也不知是晨起没换衣亦或整夜未安歇。
怀里的小狸花显然也听见了响动,耳朵耸起一晃,跃跃欲试地想往隔壁跑。它蜷了蜷身,前脚搭上天师大人隆起的小臂,后腿蓄势蠕动,起跳的一瞬间被半空横出的大手轻松拦截,眨个眼的功夫就又被重新塞回了温暖的臂弯里。
“找她做什么?”
喻长风又饮一口凉透了的茶水,指腹沿着小狸花毛茸茸的脑袋顶一路顺到尾巴尖,
“她又不准备将你带走。”
先前话倒是说得好听,什么一起养一起带,到头来还不是将猫丢给了他自己。
“你过去找她她也不会心软的,充其量就是摸摸你的脑袋,和你说些‘娘亲回来之后给你带银鱼干’一类的敷衍之词,待你松手之后就会立刻冷心冷肺地趁机脱身。”
毕竟论起花言巧语地哄骗他人,整个上京城中她祁冉冉若认第二,只怕再无人敢认第一。
“早日认清现实吧,乖乖。”
喻长风学着祁冉冉平日里唤猫的言辞,薄红的唇轻轻一扯,语气里带着点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恶劣赌气,
“你娘她不要你了。”
自然,也不要他。
她甫从一开始就谁都没打算要,浑然一副木石心肠,简直无情得要命。
两缕曦光就在这时透过半敞的小窗似有若无照射进来,喻长风抻指点点小狸花的鼻头,下一刻,熟悉的梨花香气陡然袭来,天师大人蓦地一愣,微弯的脊骨几乎瞬间僵硬挺直。
祁冉冉自后搂住他脖颈,侧脸软软贴到他面颊上,拂在耳边的叹息又轻又暖,缓缓熨热了他整晚滞冷的高大身躯。
“喻长风,你过分了啊,趁我不在偷偷挑拨我们母女关系?”
喻长风抿了抿唇,胸腔气得发疼,直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诚然他二人如今尚且还是夫妻关系,可她眼下都已经准备没心没肺地拍屁股走人了,他凭什么还继续让她搂着抱着?
真当他是任何人都能随意靠近的良善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