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大人如此想着,衣袍覆盖下的双手却明显不听他使唤,于是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沉下面容,冷声冷气地反问她道:
“你来做什么?”
祁冉冉从袖子里掏掏掏,少顷,掏出一柄漂亮匕首搁在小桌上,
“那时在船上你给我的,喏,还你。”
当日事出突然,祁冉冉也是事后才发现这柄匕首竟然就是她在合兴府首饰铺子里看上的那一柄,只不过天师大人自行给它开了刃,且还特意少磨了底端的一小截,确保她在使用时绝对不会再伤到手。
喻长风凉凉落目瞥了一眼,碰都懒得碰一下,
“不必还了,这本就是之前答应赔给你的防身器物。”
他顿了一顿,唇角讥讽一扬,意有所指地嗤声补了一句,
“祁冉冉,我可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
潜台词还是在指责她言而无信。
祁冉冉撇了撇嘴,心里吣他着实刁钻难哄,然却也没立即起身,窄白的腕子反倒顺势越过天师大人两侧颈项,款款揉了几把小狸花的脑袋。
她就这么隔着天师大人的肩膀安安静静地和猫玩了一会儿,直至确认他身上那股子郁结戾气完全散去,方才复又喟叹一声,十分无奈地软声开口道:
“不是故意对你守口如瓶的,你也明白的呀,我要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圣人喜闻乐见的大好事,你代表的又是本就与皇家分庭抗礼的天师府。此番是我利用你出京不假,但我总不能真拉着你与我‘同流合污’吧?总归着今次我‘借天师府车队离京’一事尚无确切证据,所以,当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你我自此之后分道扬镳,不论我后续是生是死,归不归京,犯上作乱还是洗心革面,都是以‘韶阳公主’的身份,而非‘天师大人夫人’的身份做出的选择。”
喻长风倏地掀眼,高大身躯欲要后转,却是随即就被祁冉冉牢牢制了住,
“这就是我离京之前的最初预设,也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最佳预设。可是,在与你共同走过一段途程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无法依照这个初始的最佳预设做下去了。”
她是真有些辨不清自己的心念了,然却清晰且单纯地不想看喻长风不开心,尤其这点好不容易得来的‘开心’还是她劳神伤财,大费周章才哄出来的。
“为此,我决定妥协一次,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想问什么都行,想提任何要求均可。当然,黔州不能不去,这个你就不要想了。”
喻长风被她突如其来的‘剖白’震得指骨微僵,她此刻也还没束发,当下这般亲密地趴在他背上,大片盈着花香的柔软发丝全然不分彼此地与他纠缠在一起。
他很想伸出手去抚一抚,但十指却恍惚被过浓过重的情绪压得抬不起来。
可他却又好似已经抚到了,因为指尖在她话落的一刹那就已变得酥酥麻麻,周身血液于一息之间被强行抽回大脑,很久都不曾回流回来。
以致于好半晌后,他才终于能动动嘴唇,嗓音干涩喑哑,很轻很慢地开口问她,
“你去黔州,准备做什么?”
祁冉冉诚实道:“朝廷已经连续五年向黔州的商贩采购黔铅了,今年亦然,我打算赶在钦差之前去截一波胡。”
喻长风瞬间明白了白水镇那些箱笼的真正用途,箱笼的确是用来拦路的,拦的却不是他们的路,而是由上京城中奉旨而来收购黔铅的钦差的路。
西行收购的途程里多出来的几日水上航程能为祁冉冉争取到一个关键的操作时间差,这时间极其有限,故而哪怕这人如今不再决意与他撇清关系,她的黔州之行也丝毫耽误不得。
同样的,且不论船上捉到的那队歹人是否还有秘密同伙伺机报信,只看今载几次三番丢失‘替身’,那云沧州中掌管种生基的主事若是个有脑子的,便该明白接下来至少数月他们都应谨慎行事,乃至暂停交易都不为过。
所以,对于拔除云沧州内的阴晦祸种,天师大人自然也是越快动手越好。
祁冉冉分析得没错,之于现下境况,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他二人分开行动,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
只是……
喻长风强行勒令自己不陷入她空口无凭的甜言蜜语,“你会在黔州待多久?”
做完事后是不是一定会回来?
如果回来的话,车马吃食需不需要提前预备?
届时倘若他这边先忙完了,能不能过去找她?
祁冉冉略显为难地‘啊’了一声,“待多久?这谁说得准?对手笨的话时间就短,对手聪明的话时间就长喽。”
她看喻长风又要皱眉,歪头略一思忖,很快更深地俯下身去,几乎挤着喻长风的脊背去探桌边笔墨。
喻长风不可避免地被她压趴到桌上,怀里的小狸花反应极快,四脚一跃就猛地跳了出去;天师大人反应也不慢,在下颌即将触上桌角时微微侧身,空出左边臂膀与大半个身子的空间,任由公主殿下自投罗网般一脑袋扎进他硬。挺。炙。热的右侧胸膛。
祁冉冉对这明显过分亲密的姿势丝毫不以为意,她如愿握住了纸笔,笔尖略微点墨,垂首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喻长风于是不得不以手将她沁着花香的披散发丝一股脑儿地全捞起来,他拢着掌心里那片丝滑柔软的潺湲流水,指腹上,胸膛里,鼻息间,全都是她身上甜津津的馥郁味道。
“好了,给你。”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经须臾,喻长风感觉臂弯间暖融融的重量骤然一轻,紧接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啪’得一声被拍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