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在黔州的落脚地点,如无意外,理应不会再变了。你若提前事毕,自己过去寻我也行,派前几日航船之上那只灰扑扑的胖鸽子给我送信也行。”
“如何,天师大人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她说着就又笑了起来,踮脚瞧一眼外间天色,“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我可就走了?”
“……”喻长风手里牢牢攥着那张纸,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行。”祈冉冉颔首,眉眼弯弯地揣起那把刀,转身就要离开——
“祈冉冉。”
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喻长风忽地开口又叫住她。
“嗯?”祈冉冉脚下一顿,站定回头看他,
“怎么了?”
她彼时已经推开了房门,楼梯间里七七八八的动静登时如悬河泻水般嘈嘈嚷嚷地涌溢进来。
……
喻长风就在这片纷乱的噪杂里又缓又慢地重新开了口,许是为了压过周遭喧嚣,他说话的声音较之平日要更高一些,眼神却略向下落,莫名显出几分被迫‘坦诚’之后的愧赧羞恼,
“那封你我签过字盖过章的和离书。”
“交给我。”
第48章黔铅
黔州产黔铅,本地的商人却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热衷此道。
原因无二,早先黔州用铅的地方并不算多,若非自禛圣九年始起,朝廷大肆收购黔铅铸币,加之禛圣帝突然开始痴迷长生炼丹,只怕当地的炼铅产业也不会似今日这般如火如荼。
只是收购归收购,户部与盐铁院也不可能年年铸币,故而一些善于眼观六路的黔商便想方设法试图从上京城中打探消息,倘若确定今年会有收购黔铅的钦差到访,那他们便会提前数月采矿配料,搭建坩埚,赶在钦差抵达前的一月或半月,将大量的黔铅炼造出来。
如此这般久而久之,能先一步探得准确消息的商人自然更易获利,是以自禛圣十一年之后,黔州铅料的供给基本已由朱,孙,吴三家商户全全垄断。
祁冉冉与俞若青进黔州城那日,正巧撞上了朱家家仆在城门前暴力赶人,一众围观者私语不断,轻而易举就能让祁冉冉拼凑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被驱赶的这户人家姓张,本是住在城西的黔铅锻造师傅,近些年来,炼铅生意一度遭遇垄断,锻造师傅可做的差事几乎全部被朱,孙,吴三家捏在手里,三家遂隐晦联合,由此开始大肆压榨人工成本。
起初只是去掉了一些高温天里的降暑凉物;
后面便逐渐演变成削减酬劳,迟发工钱;
再后来,三家竟还将主意打到了炼铅时必须穿戴的防护护具上,而这位张姓师傅今次之所以会被朱家如此对待,也是因为手底下的工人在炼铅时因为护具简陋不慎中毒,他向朱家讨要赔偿不成,反被安了个‘偷窃’的罪名驱逐出城。
自然,偷窃的惩罚原不该是主家出动仆从斥逐‘罪人’,此举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祁冉冉隔着车帘深深往外看了一眼,少顷,手指搭上俞若青的指腹轻轻一捏,后者意会,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落脚的宅院处在黔州城内闹中取静的通达地段,周围邻里三教九流,为人倒还都算不错,姐妹俩于入住的第一日便收到了隔壁乔大娘送来的半框鲜鸡蛋。
祁冉冉彼时正抱着个木匣子四处给人散果脯,见状忙收下鸡蛋,又礼尚往来地将怀中的木匣子一股脑儿塞进乔大娘怀中,
“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蜜饯,大娘若愿赏脸,还请带回去尝个新鲜吧。”
乔大娘的小儿子是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平日里酷爱纵情山水,他去过的地方不少,连带着乔大娘也见多识广。
甫一从祁冉冉与俞若青下车始起,乔大娘便看出她们是北边来的人,如今再瞧怀中木匣子上雕刻精细的芍药花,心中一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又同祁冉冉蔼然亲切地客套了几句,而后便抱着木匣子快步回了自己家,合上房门后叫来小儿子,确认这木匣的确出自合兴府最大的酒楼时,乔大娘眉头一皱,终于露出了费解的神情。
“难不成传言是真的?”
……
五日前,黔州城内兀突起了一方流言,说盐铁院今年临时决定暂停铸币,顺理成章的,黔铅的收购自然也不会再继续进行。
这消息来得毫无征兆,毕竟朱、孙、吴三家上半载得到的风声是今载收购继续,且一月之前,钦差也的确已经从上京出发,即将赶赴黔州。
但空穴来风必有因,虽说朝堂政策不应朝令夕变,可若上头执意要改,不过也就是圣人一句话的事。
更遑论那本该于当下到来的收购钦差也并未如过往那般按时而至。
——这可不是什么好状况。
三家今年的黔铅已然炼造完成,倘使流言为真,大量炼好的黔铅卖不出手,先头必要的成本又已全全搭了进去,三家此次莫说获利,只怕商铺日常的运转都要因为账面缺少‘活钱’而受到影响。
乔大娘的小儿子对此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点心匣子罢了,况且就算隔壁那小娘子当真是从合兴府来的,也不能证明她就与黔铅收购有干系啊。娘,你莫要如此捕风捉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