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极宽,足有五十步,河面上仅有一座窄窄的浮桥连接两岸,易守难攻。
萧沉璧选择此地,正是忌惮对方骤然发难。
河中央泊着一艘华丽楼船,四面轩窗洞开,是今日会谈之地。
开始前,双方分别派遣精锐登船细细排查,不留半分隐患。
萧沉璧一行先到达水边。
照旧还是那副银甲面具、猩红披风,身姿挺拔如松,这身影一出现瞬间唤醒了对岸魏博牙兵深植于记忆中的敬畏,引起一阵骚动。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魏博,是都知魏坤的天下。
自萧沉璧归来,魏坤便大肆宣扬她牝鸡司晨、把持军政、性情暴戾、屠戮忠良,罪当万死,牙兵们纵有疑虑,也不敢多言。
见军心浮动,一名使者昂然出列,厉数萧沉璧罪状。
萧沉璧听罢不气不恼,只回以一声极其动听的轻笑:“若本郡主没记错,当年父亲薨逝,我匡扶幼主执掌旌节时,也是你洋洋洒洒献上一篇贺表,那时你的文采可比今日更斐然。怎么,你是自觉有愧,所以在文书上对我留情了?”
使者面皮瞬间涨得紫红,噎在原地,连忙辩解。
相州军爆发出哄然大笑。
萧沉璧一鞭子抽过去:“滚!”
鞭声破空,那使者踉跄了一步,面红耳赤地退下。
萧沉璧懒得做口舌之争,马鞭直指对岸山麓,声音清越,穿透河风:“叔父!这魏博姓的是萧,谁是主,谁是贼,何须多说?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对面山麓中终于转出一队人马,黑压压一片,约有千人之众。
魏坤端坐一匹黑骏马上,面色阴鸷,一只袖子空荡荡的,身后的一匹马上拖着个面皮白净、双手被缚、披头散发的少年,不是萧怀谏是谁?
萧怀谏看见她,立刻挣扎起来,嗓音嘶哑:“阿姐!阿姐救我!”
看守他的将领反手一拳狠狠砸在他腹部,萧怀谏痛得身体猛地弓起,剧烈咳嗽,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住手!”萧沉璧厉声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对待魏博节帅!”
魏坤勒住马,皮笑肉不笑:“节帅体弱,我这做叔父的特意代兄长锤炼他的体魄罢了,璧儿多心了。”
萧沉璧眯眼:“多日不见,叔父的口齿比起当年被我斩断右手时真是伶俐了不少!”
魏坤面色骤然铁青,似被戳中痛处,又强压下去:“璧儿,既来了,便上船一叙?你总不忍心亲眼见你弟弟受尽苦楚吧?”
萧沉璧与身旁赵翼交换一个眼神,翻身下马,双方各带五名精锐,相继登船。
船舱内布置极简,一方案,一壶茶,两侧设凭几。
萧沉璧与魏坤隔案跽坐。
赵翼率四名悍将肃立在萧沉璧身后,煞气逼人。
魏坤身后也有四员大将,其中一人,正是康苏勒之父。
萧沉璧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一旁被强行摁跪在地、双手反缚的萧怀谏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率先开口:“叔父捆我阿弟不过是为利。万两黄金,换我阿弟自由,如何?”
“万两黄金?”魏坤大笑,“璧儿,你在打发乞儿吗?这买的可是堂堂节度使的命!自然需得以命换命!我要你——永安郡主,自缚手足,走入囚车,随我回魏博伏罪。如此,我便放了你弟弟。”
萧沉璧嗤笑:“叔父打得好算盘。我若是自缚手脚,你反手就能将我们姐弟一同剿灭。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老夫是你叔父,毕竟是亲族,可担保留你姐弟性命。”魏坤假惺惺道。
萧沉璧仿佛听到天大笑话:“拿什么担保?我记得当年叔父被断一臂,跪在我脚边赌咒发誓永不再犯时,也是这般诚恳。今日还不是反咬一口?叔父的承诺,只怕比这河畔的风还轻!”
“你……”魏坤被当众解开伤疤,面色微青,忍怒道,“璧儿既不信我,那便换一个,我要漳水以南三城!给我,我立刻便放了你阿弟!”
“妄想!”萧沉璧断然拒绝,“这三城乃是太行天堑,若是给你,无益于打开相州城门,叔父难道以为我会看不懂你的盘算?”
萧沉璧这边不让步,魏坤那边也不肯松口,谈判陷入僵局。此时被压在地上的萧怀谏却强撑着,断续道:“阿姐不必管我,不可答应,我不值,快走……”
萧沉璧心如刀割:“怀谏,别说话了,你伤得重!”
萧怀谏气息虚弱,不停地重复:“都怪我连累了阿姐,阿姐刚从长安回来,又要为我涉险,我真是无用……”
魏坤击掌大笑:“好一出姐弟情深!璧儿,你当真连三座城池也不肯割让?若是不允,你的阿弟恐怕就难保性命了!”
萧沉璧还没说话,萧怀谏一脸愤然,边咳嗽边怒斥:“叔父休想!我宁可一死也绝不拖累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