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得知后,夸她处置得当,说她“有仁心也有担当”。
那少年便是赵翼。他母亲病愈之后,母子二人特意来到节度使府门前长跪叩谢。
萧沉璧见他孝义两全,性子也耿直,便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个元随。
自此,从她六岁到十六岁,赵翼始终相伴。即便后来她被囚于别院,赵翼被调往外处征战,可每次归来,他总会想方设法给她捎些物件。
待到她掌握权柄,赵翼成了她最信赖的心腹之一。他才二十出头,她便力排众议,将他派来战略要地相州担任镇将。
赵翼也从未辜负她的信任,这些年尽心竭力为她牢牢守着这片基业。
这一拜,萧沉璧终究还是深深拜了下去。
起身时,赵翼已是面红耳赤,这位能指挥千军万马的镇将,在她面前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无措的少年,挠着头笨拙地表露忠心:“郡主,卑职是个粗人,就认一个死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您放心,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助您重掌魏博,血债血偿!”
萧沉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臂:“此事需从长计议。对了,我阿娘与阿弟近况如何?”
赵翼面色骤然凝重,抱拳请罪:“请郡主恕罪!末将无能。节帅夫人救出时便已昏迷,至今未醒。少主被看守得极严,后来府中又起变故,火势凶猛,卑职实在无力施救。但魏博那边传来的消息,少主应当尚在人间。”
萧沉璧知他已尽力,温言宽慰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去探望母亲。
赵翼将她阿娘安置得极为妥当,有女使和大夫日夜看护。
阿娘静静躺在榻上,虽年近四十,容颜依旧姣好,仿佛只是安睡。
萧沉璧紧紧握住阿娘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细问病情。
大夫恭敬回禀:“夫人是多年积郁成疾,元气大伤。救出时便已是如此,如今一直以金针汤药仔细调养着,气色已见好转,苏醒或许指日可待。”
听闻此言,萧沉璧心中稍安,又郑重嘱咐大夫再三用心。
之后,她在赵翼陪同下登上邺城城楼,一边巡视防务,一边听他汇报。
“……相州现今尚有精兵一万,虽不及都知的十万之众,但个个是以一当十的悍卒。加之我相州有太行天堑,易守难攻,都知即便想强攻,也得掂量掂量代价!”
萧沉璧微微颔首,神色却未见轻松。
“此外,魏博那边得知您归来,已派使者前来,要求相州归降,否则……”赵翼顿了顿,“便要加害少主。”
萧沉璧闻言冷笑:“想拿阿弟威胁我?叔父奸猾,这消息是真是假尚且难辨。我必须亲眼确认阿弟安然无恙。你去回信告诉叔父,我要与他当面会盟。”
赵翼凛然领命。
萧沉璧立于城头,远眺南面魏博方向,目光沉静又势在必得。
——
萧沉璧回来的这一路艰难,她受了伤,范娘子伤得也不轻。
醒来后,她立即去看望范娘子。
范娘子倒是豁达:“不过是腰间挨了一刀,那帮小崽子,刀都拿不稳!比我们当年差远了!郡主不必为老身挂心。”
萧沉璧握着她的手轻言宽慰,随即又道:“这回护送我回来,娘子麾下折损众多。这些义士的姓名,我已一一记下,其家眷必会厚加抚恤。娘子放心,待我重掌魏博之日,必为娘子,为所有死难的兄弟讨还血债!”
范娘子重重一拜:“老身谢过郡主,只有郡主归来,魏博百姓方有指望!”
醒来这几日,萧沉璧已陆续听闻叔父在魏博倒行逆施,施行苛政,增加赋税,强征徭役,百姓苦不堪言,较她在时何止艰难百倍。
即便不为私仇,为这魏博万千子民,她也必须回去。
赵翼将镇将府最宽敞舒适的主院腾出给萧沉璧,独门独院,陈设俱全。
他自身虽力求俭朴,为她准备的一切却极尽周到,连寝具都换成了柔软的蚕丝锦被。
然而,夜深人静,萧沉璧躺在榻上,却辗转难眠。
白日忙碌尚且不觉得什么,夜晚一安静下来,身边没有人,便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遗落在了长安。
也许只是认床。
萧沉璧安慰自己,特意将大夫开的安神汤喝了,身体的确涌上一股困意,但脑子十分清醒,无数画面纷至沓来,挥之不去。
其中大多,都与李修白有关。
有当年在战场上搭弓射箭射向他的那一瞬,有在进奏院里拆穿他的假死,将他强留下来的一幕,还有第一次清醒的肌肤相亲,第一回唇齿交缠,更有被困湖底濒死之际,他向她伸来的那只手……
最多的,则是大婚当日,在火海中,他将她推出去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