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灵迎她起身,指路道:“大殿,万千鬼士已在庙前集结,并携青冥镜等候,有青冥镜在手,我们可直接越过地界禁制,直入鬼门畅通无阻。”
净凌斯随她动身:“下官愿送大殿启程,再自行撤出此庙重返冕城。”
界离不语,全当作默许了。
自此出庙的道路两旁,行者们个个足挂囚仙锁,对她怒目嗔视。
而来到庙前恨意更甚,鬼士围成的影墙之后,从骨头房子里钻出来的众人,皆挎了满篮子驱邪符纸,见界离自庙内走出,点燃的灵符纷纷甩来,漫天焰火飘落灰烬,于界离周身坠下。
满世界昏暗,唯独此处热焰朝天,却尽是对她的恶言恶语。
“兔公子瞎信了你这介堕神!”
“都说了鬼神寡情薄意,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原来无心之神长这般狰狞丑面!”
“杀了她,谁能取她性命就能成为下一任庙主,兔公子遗下法器无数,灵符遍地,随便一件都能登仙成神!”
一道响鞭打落,地石随之崩裂,溅出深沟底下三尺狱水,众人见之统统避退。
地灵护在界离身前,为她撑起遮天雨幕,此刻浇灭了满目燃符:“尘世通往地界本没有路,属下都能为大殿踏出一条血路,如今区区嚼舌败徒,让我取命染血又何妨?”
界离摇头,随手化去雨幕屏障,在灰烬中独自往前方去,她目视鬼士夹道尽头的青冥镜,神情冷肃始终不为风言风语所扰。
净凌斯遥遥相望,视野中心的鬼神恰如夙主玄渡所言。
她心里唯有对与错,没有自己,没有他人。一生依神戒行事,能为达目的而于险恶人心中迎刃前行,如今在明知自己错杀的情况下,亦能心无波澜地面对世人谴责。
但眼前话语当真只是为冤死的兔公子发声?谁能说他们不夹带自身对鬼神的偏见诋毁。
“神官大人,”元姝眉头微锁:“鬼神大殿不该遭此恶意。”
净凌斯愣神时,那道女子身影已经持伞而去:“元姝姑娘……”
她奔走于鬼道人间,目光坚毅,其言铿锵:“灾厄降临的时候,你们只看见夙主陛下重病救世,却不曾抬头望那支离破碎的涉天阵是以何人骸骨支撑,你们祖先又是饮谁人的血,啖食谁人的肉,才得以熬过饥荒水火,延绵子孙令你们生存至今。”
元姝为界离撑起伞,此间执伞之谊已抵过一切人性:“她从来不是你们口中的邪神,堕神。她和夙主陛下一样,是救世之主,值得被供奉在庙堂之上,而非被尔等随意辱骂揣测。”
“收起你们的符纸吧,”她转望众人:“它们该撒向的是炼狱恶鬼,并不是惩罚恶鬼的地界鬼神。”
随她话音落下,身边闹声渐弱,但仍有异声道:“可鬼神夺我妻儿性命,此为不争事实,她不懂人间情感,将人命生死视为掌心玩物,你为她辩解,就不怕哪日自己亲人也命丧她手,到时悔也来不及!”
“我的哥哥,”元姝阖眸哽咽:“他已在数日前为鬼神大殿就地正法,我们自幼父母双亡,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可他残害各位视作珍宝的孩子,难道不当死吗?即便结局如此,我心中亦无半分憎恨大殿。”
“此世无缘,自有生死轮回,皆是为下一世以更好的方式遇见。”
此话四下哑然,无一人能就此驳斥。
元姝泪眼婆娑看向界离:“我相信鬼神大殿,她掌生死,司刑赦,铁面无情根本无错!”
界离长睫颤动,视线逐渐下移,落向元姝递来绢帕的手,她还未动,元姝就已为其擦净额角灰烬。
她下意识偏头躲避了一下,换来对方温婉笑说:“大殿要习惯接受他人好意,关于那些恶意无须埋头承受,无论世界如何总有人会站在您身边。”
“比如兔公子,比如我……现在您又多了一名信徒。”
元姝把伞推进界离手中,她被迫接过,望向身侧人的眸光虽如飘雪寒凉,但相较起往日已是万分柔软。
“多谢。”
她不知自己谢过是递来的伞,还是来自他人的第一次善意,只觉与其并行走过的路很长,长到让她逐渐看不清自己。
这些年,界离到底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会比地界那位自称鬼神遗魄的冷面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