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在城门内侧的阴影中,
一个高大得不像话的身影,正拄着一柄门板似的骇人巨斧,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人浑身玄甲,甲胄上似乎还残留着未曾擦拭干净的黑褐色血渍,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
他。。。
风在北方的旷野上卷起沙尘,如刀割面。那盏孔明灯早已燃尽坠落,却仿佛在无数人心头点了一簇火苗。代郡一处破庙里,沈青娥裹着粗布棉袄,正用炭笔在残破墙皮上描画《防疫三要》:煮水、通风、分食。她的右臂仍僵直如枯枝,写字全靠左手颤抖支撑。玉喃蹲在一旁研磨草药,药香混着霉味弥漫在屋中。
“昨夜又死了两个。”她低声说,“孩子发高热,大人咳血。若不是你拼死护住那卷轴,连这法子都传不下来。”
沈青娥没回头,只轻轻吹干墙上字迹:“赵师兄教我们时说过,医术不在药罐里,在人心。只要还有人肯记、肯传,病就杀不尽我们。”
话音未落,庙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是雪的少年跌进来,怀里紧抱一捆湿透的桑皮纸卷。“姐!北边……北边来人了!”他牙齿打颤,“雁门关放进来一支‘商队’,说是卖丝绸的西域人,可他们给每村发这个??”他抖开手中纸卷,赫然是《共耕条例》简化版,附有插图:十户人家围坐一张桌,桌上摆着五色账册,人人脸上带笑。
玉喃一把抢过细看,指尖微微发抖。这不是南中原版,而是经过润色改编的民间读本,语言浅白如童谣,甚至配有押韵口诀:“红字记粮,黑字记工;黄纸为约,白纸为公。”更令人动容的是末尾一行小字:“此法由南中守心堂所创,愿天下无饥。”
“他们来了。”沈青娥喃喃道,“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带着种子和火种。”
当夜,破庙中灯火不熄。三人将纸卷拆解,抄录于旧衣碎片、陶片、树皮之上,次日清晨便扮作乞丐、樵夫、游方郎中,悄然向四周村落散去。不到十日,方圆五十里内已有七村暗设“夜学堂”,以教孩童识字为名,传授记账与防疫之法。有老妇将《洗手歌》编成摇篮曲,哄孙儿入睡时轻唱:“小手搓搓像花开,脏虫吓得跳下台。”
而在幽州辽东,那位伪装成道士的老匠人终于抵达目的地。他在海边一座荒废龙王庙落脚,取出怀中山水画,在月光下浸入盐水。隐色墨渐渐浮现,竟是整套潮汐图与海盐结晶池构造图。当地渔民起初不信,直到他亲手建起一座试验池,七日后竟真的析出晶莹盐粒。
“神人啊!”众人跪拜。
老人摇头苦笑:“我不是神,只是一个被南中救活的流民。二十年前我在并州饿得啃树皮,是赵文远亲自送粮到我家门口。他说:‘你不该死,这世道也不该这样。’”
消息如浪推岸。短短一月,沿海十八渔村自发组织“联产制盐会”,按劳分配收益,设立公共仓库储备灾粮。有人试图告官,却被同村壮汉堵住家门:“你去告?那你先问问全村人答不答应!”
与此同时,江陵屯田区迎来春汛。李昭带领农夫抢修堤坝,昼夜不停。王允之派来的密探混入工地,本欲搜集“聚众谋逆”证据,却不料亲眼看见李昭赤脚踩在泥浆中,肩扛石袋,嘶吼着指挥分流。暴雨倾盆,渠口即将决裂,是他带头跳入激流,用人墙挡住洪峰,直至加固完成。
收工时,一名密探悄悄递上湿透的记录册:“李先生,我父亲也是佃户。他在世时常说,官老爷喝茶谈政,从不下田。您不一样。”
李昭抹去脸上雨水,只回一句:“那就别做眼线,来做学生。”
那人怔住,良久摘下腰间令牌,扔进泥坑。
数日后,荆州刺史府收到一封匿名奏报,详述江陵屯田成效:三年累计增产六成,逃亡农户归籍八千余户,私铸兵器案下降九成。末尾附言:“非因法令严苛,实乃民心所向。百姓不怕管,怕不公平。今观南中之治,非妖术,非叛乱,乃还民以权、以信、以尊严。”
建康宫中,皇帝第三次召见裴景徽。这一次,御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图??正是南中全域水利与共耕网络分布图,朱笔圈出二十三处试点建议。皇帝沉默良久,忽问:“若朕准你在京畿试行‘五色账’,可保十年无饥?”
裴景徽伏地叩首:“不敢言万全,但可试。若败,臣一人担责;若成,则天下苍生受益。”
“你可知此举逆龙鳞?”皇帝声音低沉。
“臣知。然臣亦知,当年永嘉之乱,百万百姓易子而食。那时没人敢改,结果呢?朝廷丢了半壁江山。今日南中已走出新路,与其剿之,不如化之。”
皇帝起身踱步,最终长叹:“准你设三村为试点。但不得提‘南中’二字,称‘新政实验’。”
裴景徽含泪领命。
消息尚未传出,南中已有所感应。阿?召集判议局再度议事,议题竟是:“当北地主动求变,我们该如何回应?”有人主张趁势扩大渗透,有人则警惕朝廷借机反噬。
孟云缓缓开口:“过去是我们送火种出去,现在是风自己把火星吹成了野火。我们要做的,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托一把力。”
“怎么托?”账房科主事问。
“公开回应。”阿?眼中光芒微闪,“发布《南中答天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