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和江柔还未进屋尚在门口,就看见里头的窗户大开,床上除了枕头被褥,半个人影也无。
江柔大惊失色,以为窈月又偷跑了出去,急得正要去找人时,被裴濯止住:“无事,她在。”
江柔这才顺着裴濯的目光所指,看到窈月正在屋子另一侧的书案前,手里拿着笔,心无旁骛地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今夜许是最后一个安定的夜晚,你们都好好歇着吧。”裴濯示意江柔离开,自己则独自进了屋。
屋门的开合,以及裴濯行走时吃力的脚步声,都没能让窈月停下埋头书写的动作。
裴濯行至书案附近,才发现窈月是在纸上画桐陵城的地图,大到城门和府衙,小到路边树木和水井,十分详尽。
裴濯安静地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指着窈月在一处房屋边画下的一个叉,问:“这是何意?”
窈月这才察觉近处有人,惊怔地抬头,见是裴濯,才又埋下头,一边继续画,一边解释道:“是我觉得可能会发生危险的地方。比如这里,是个木材行,每隔两三年就要着火一次。眼下干燥加上风大,此处一旦起火,火势必蔓延。平日里及时灭火也就是了,但战时肯定会乱人心的,这些日子得好好提防。”
裴濯又指向画着圆圈的一处:“这又是何意?”
“是城中有粮的大户。万一桐陵被围,城内发生粮荒,就去这些人家中‘借’粮。”窈月用笔头点了点其中一个圆圈,“这是高家,他们家人少粮多,最适合‘借’了。”
裴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看着窈月将那份比书案还大的地图涂抹地满满当当后,停笔凝视了一会儿,不甚满意地摇摇头。
“画完了?”
“没有,”窈月放下笔,“半年没回来了,有些地方不知有没有变化,我得出门去瞧瞧,确定后再增删一些。可我的画功太糟糕了,怕是除了我,没人能看懂。”
“明日天明,我陪你一同出门。而且你画得很好,至少我能看得懂。”
裴濯的声音温沉如水,让窈月体内悬空着随时都会坠落的心略微获得了一丝安稳。
但她刚从画图中抽出心神,又不自觉地想起她爹,想起她爹离开时视死如归的神色,心口便是一阵绞痛。这股痛意像藤蔓一样刹那间袭向四肢,她腿脚无力,连双手撑扶着书案也无法站稳。
“当心!”
时刻关注着窈月的裴濯捕捉到她突然摇晃的身形,伸手想要扶住她,却忘了自己的双腿也尚未痊愈,根本支持不住两个人。
于是,窈月先倒在裴濯怀里,紧接着,二人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裴濯牢牢护着窈月,以自己的背触地,但还是出声询问:“磕碰到哪里了吗?”
窈月的脸伏在他的胸前,呼吸声很急,却没有做声应答。
裴濯担心地伸手,想要捧起她的脸细问,却碰到一片烫手的湿意。
“我知道他一心想死,却无法像当时阻止你一样,去阻止他……我阻止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看着去送死……”窈月将脸埋在裴濯的衣襟内,仿佛是要把所有的话都倾诉进他的心口,“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让我护好家中的客人,护好城中的百姓,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想来想去,或许把城里的一切画下来,能有些用处……可真的有用吗?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办,裴濯,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不知不觉居然五十万字了[小丑]
第一次写这么长,我得抓紧完结了[笑哭]
第152章国子监(一五二)
裴濯忍着腿上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意,轻抚着窈月颤抖的后背,温声安慰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还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与你一同想,一同做。”
说
着,他自嘲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如何行事的,你应当也见过了。要么一时胆怯逃避,要么就是逞匹夫之勇,不及你分毫。”
“我没有尝过与亲生父母的生离,其中的苦与痛我无法感同身受。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与你一同分担。”裴濯叹出口气,“我很羡慕你,无论好坏,你都与父母有如此多深刻的感情和回忆。我呢?我只能靠纸上的文字,靠他人的话语,去想象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喜怒哀乐。”
窈月在裴濯低沉的嗓音里,渐渐止住了哭,抬起湿漉漉的半张脸,哑声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我的娘亲和爹分给你,只要你别嫌他们一个野心大,一个脾气坏。”
二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一齐苦笑出声。
窈月一边抹去脸上的眼泪,一边从裴濯身上爬起来:“起来吧,你的腿现在怎样了?我刚才是不是压到了?”
裴濯正要摇头,窈月却已经眼尖地看到了透出衣料的一小块血渍。
“你流血了?”
裴濯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倒在地上的时候不小心,伤口裂开了。无妨的。”
“都流血了还无妨,要死人了才当回事吗?!”窈月急得就要出门,“我去找江郎中……”
“别去,别惊动别人。”裴濯拉着窈月的手,“他们这些日子都劳累极了,让他们好好歇一晚吧。”
“可是……”
裴濯抓住窈月的手紧了紧,眼眸略微低垂,眉心稍蹙:“扶我起来吧,地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