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脆响——茶盏落地,清瓷碎裂,打破了满室静谧。
薛景珩习字的时候不喜有人在侧打扰。所以淮安王府素日的规矩,若无吩咐不许下人无故靠近书房。
廊下传来一声轻呼,细若蚊蚋。
只见言靖雪跌坐在地,藕荷色裙裾浸在茶渍里,脚踝上蜿蜒一道血痕渗出,似是被碎瓷片子划伤了脚踝。
“靖雪?怎么会是你?”薛景珩略浮现诧异之色,目光在她眉眼间停留了一瞬便快速移开。“简直胡闹!暖玉阁伺候的丫鬟呢?伤还没好怎么就独自出来?”
窗外竹影婆娑,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暗影,连带着将眼底那抹深意也掩去了几分。
“屋里太闷,是我自作主张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误入了书房重地。”言靖雪垂着头握紧了衣角,声音既轻且未,像极了小时候闯祸后躲在三哥哥和薛景珩背后,逃避父亲训斥的样子。
薛景珩俯身时靠近她时带来一缕沉水香的气息,言靖雪略迟疑却并未躲闪,指尖犹豫地触及他胸前织金云纹的衣襟,又缓缓松开,任由他将自己抱起,落在临窗的软塌上,锦褥微微下陷,压出一道浅浅的皱痕。
十一娘闻声进来,见状赶忙吩咐左右去取上好的伤药,自己则远远退到廊下伺候。
薛景珩则跪坐在软塌下,身形微俯,指腹稳稳按住靖雪右足侧伤处。仔细地拿着一把小银剪,沿着脚踝往上绞开鞋袜衣物,挑开扎进血肉的碎瓷片,动作小心。
一旁白瓷盆里的清水染成了淡红色,他又重新仔细洗净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
“……忍一忍。”
薛景珩向来寡言冷性,待旁人虽礼数周到,却也从未这般……温柔细致。
十一娘心中酸涩,奉上茶药后施礼退去。却在关门前最后一眼,瞧见言靖雪垂眸凝思的神色。
言靖雪的目光谨慎而缓慢地扫视过薛景珩周身,带着一种精心伪饰却难掩生疏的好奇。
那打量太过细致,却又毫无温度,如同一个临摹者在竭力复刻,生怕遗漏了任何一处本该熟悉的细枝末节。
书房内,陈设极简,墙上悬挂一幅古画,纸色泛黄,笔触沉稳,为旧时名家所绘山河全图。
屋内乌木书柜静立一隅,兵书、地志等书册排列有序,还有一些市面上难得的古籍孤本。
书柜角落里一枚不起眼的兽首铜扣微微泛着光。
言靖雪始终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在兽首铜扣上停滞须臾,眸中微光倏忽敛去,佯装掩饰般地随手拿起案上的茶水吃下半盏。
是从未喝过的口感,茶香幽微、气味苦寒,偏倒是很合她的口味。
薛景珩抬眸,正瞧见她茶汤入口的瞬间,眼尾极细微地一挑——那是福安郡主表示满意时无意识的小动作,他再熟悉不过,唇角漾开了一点笑意。
手上包扎的动作却不觉压在她伤口上,惹得靖雪猝不及防地轻“嘶”了一声,眉心倏地蹙起。
“疼!你放轻些……”靖雪不满出声,颦眉瞧向薛景珩,骤然绷直的足弓上素玉般的脚趾无意识蜷起,像雪团一样轻轻蹭过他衣襟下摆的织金云纹。
薛景珩眼神微漾,虎口卡在她凸起的踝骨上不肯放手,“别乱动,处理不好伤口……”他手掌青筋若隐若现,“便要留疤了……”
福安郡主自幼极爱惜容颜,听闻“留疤”两个字,瞬间所有的不愿都偃旗息鼓,只余下乖巧温顺,任由他指尖带着药膏的微凉在伤处涂抹缠绕,老老实实任他摆弄包扎。
窗外雪丝绵密,屋内却兀自安静的令人烦躁。
言靖雪黛眉紧蹙,故意错开薛景珩温柔的目光,索性偏过头去瞧案头半新不旧的竹灯笼,云鬓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晃出碎光,落在薛景珩眼中一片暗色中。
那盏竹条编制的纸灯笼,灯骨是极细的江南紫竹,交错咬合,撑起一盏玲珑的六角宫灯模样。竹条表面还留着细微的刮痕与天然的节理,摩挲得久了,泛出一种温润的、近乎琥珀色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