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炳何回到老家时,日头正将将从东面儿升起来。
公交车在村口停稳,她提着行李踩上公路。路边的水塘还是老样子,浮萍聚了又散,有只麻鸭独自划着水,漾开一圈圈懒洋洋的波纹。塘边的老柳树更驼了,枝条几乎要垂到水面上。
院门没锁,虚掩着。推开时,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司春霞女士正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盆洗菜水,准备泼到墙根的菜畦里。
看见司炳何,司春霞愣了一下,水盆在手里晃了晃,几滴水溅到围裙上。随即,她脸上绽开一个笑:“回来了?”
司春霞是个爽利人,声音亮堂,这一嗓子惊起了墙角打盹的黄狗,她快步过来一手接行李,一手摸司炳何的脸:“哎呀,这小脸儿摸起来又个圆乎呢。”
司炳何凑近嗅了嗅,“妈你手上一股葱花味。”她故意皱起鼻子,“看我胖了点就想拿葱花腌入味好下锅是吧?”
司春霞笑着作势要拧她耳朵:“可不是嘛,清蒸还是红烧?”
手心粗糙的纹路蹭过脸颊,带着灶火的热气。
“我要吃糖醋的!”司炳何笑嘻嘻躲开,顺势挽住母亲的胳膊。
“贫嘴!”司春霞伸出食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眼角的笑纹藏不住,“这么早到家,肯定只在车上垫了口吃的。昨晚没睡踏实吧?快去屋里躺会儿,午饭好了妈叫你。”
司炳何故作夸张地瞪大眼睛:“妈,您真是半仙转世!”
“妈还知道你为了省那几个钱,肯定买的火车票。”司春霞边说边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倒入盆中,水声哗啦作响。
司炳何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
“钱不够花就跟妈说。”司春霞弯腰洗着青菜,水珠溅到围裙上,“现在国家也照顾我们,政策也好,妈还能干得动,该花的钱别省着,人活着图个舒坦。”
“知道啦知道啦,”司炳何拖着长音,往房间走去,“下次一定坐高铁回来。”
房间被司春霞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被子有阳光暴晒过的味道,蓬松温暖。窗台上那盆仙人掌还在,蔫头耷脑,但顽强地绿着。书架上她中学时的课本还在,页角卷曲,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她拿起一本英语习题册,随手一翻,上面还有之前陈晚侬跟她讲题的时候写写画画留下来的蓝色水笔痕。
司炳何摩挲着习题册上陈晚侬工整的笔迹,忽然噗嗤笑出声。那个闷热的夏天瞬间在眼前活了过来。
她印象最深的是讲虚拟语气时,这个语法点陈晚侬最少已经重复三次了,但司炳何还是一知半解,心情难免有点低落,垂直头搓着橡皮,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墨点。
陈晚侬突然说了句:"IfIwereabird……虚拟语气的核心在于表达一种假设的、与事实相反、或者不太可能实现的愿望、建议或情况。就像这句,‘如果我是鸟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帮你把月考答案叼过来了’事实是可惜我是人不是鸟,没法帮你把月考答案叼过来。
愣了足足三秒钟,司炳何才反应过来,陈晚侬刚刚是讲了个冷笑话。
司炳何先愣,后扑,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
“陈晚侬你居然会讲冷笑话!”
这笑话本身不怎么好笑,很冷,但配合陈晚侬一本正经的模样硬是打出来了王炸的效果,最后司炳何揉着笑酸的腮帮子抬头,终于憋着气小声说:“哎呦老师,你讲笑话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严肃啊。”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斑驳的笔迹上跳跃。司炳何把书放回原处,忽然觉得夏天从未走远。那时她们头顶是吱呀作响的老风扇,手边是冰镇汽水,彼时未来两个字对于司炳何来说还远得像黑板上的粉笔灰,轻轻一吹就散在风里。
然后又是一个夏天,她们重逢
司炳何拿出手机,对着书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配文:到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