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躺在碑旁草庐中,咳得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自天而降,直入碑心。紧接着,整座“言归于心”碑亮如白昼,碑文浮现无数流动的名字,最终汇聚成一句:
>**“裴昭,男,生于永昌十年,师承无门,游历天下。因护徒苏砚,独守言归塔三十载,足迹遍及九州,补录亡者一万两千六百三十七人。其志坚如铁,其心洁如雪。”**
碑底根须缓缓伸出,缠绕住裴昭枯瘦的手腕。
他笑了,笑得像个少年。
“原来……你也记得我。”
话音落下,他的呼吸渐渐平缓,最终归于寂静。
翌日清晨,村民上山祭拜,发现老人已安然离世,面容平静,唇角含笑。而他身旁那柄断裂的长剑,竟生出细小绿芽,顺着剑脊蜿蜒生长,最终开出一朵洁白的小花。
人们都说,那是言母树认亲了。
他们将裴昭葬于碑侧,不立墓碑,只种下一株幼树。有人说,那棵树长得极快,七日便成荫,每逢风起,叶间便传出低语,像是有人在反复念着两个字:
**“师父。”**
***
时间继续流淌。
百年之后,九州大地,言母树已成信仰象征。凡有学堂之处,必植一株;凡有祭祀之时,必诵《万姓名录》。民间更有“写名还恩”之俗??每逢亲人逝去,家属皆亲手抄录其生平事迹,焚于言母树下,祈愿其名永存。
而那口无言井,始终被巨石封印。
偶有好奇孩童靠近,老人便会厉声喝止:“莫要扰她清净!此井关着‘忘’本身!”
可总有人不信。
某年寒冬,一名落魄书生途经戈壁,听闻传说,心生怀疑。他自负才学,认为所谓“记忆神圣”不过是愚民之术,遂趁夜撬开青石,欲探井底真相。
井中漆黑一片,唯有一缕猩红丝线静静漂浮。
书生冷笑:“不过如此。”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一卷《万姓名录》副本,投入井中,扬言:“若记忆真能不灭,为何烧不尽?若名字真能永恒,为何千年前死者无人知晓?”
火焰落入井底,瞬间熄灭。
紧接着,寒风骤起,天地变色。
井口喷涌出浓稠黑雾,迅速凝聚成人形??一袭玄袍,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猩红如血。
“你说得对。”她开口,声音如千万人齐哭,“记忆确实可以被烧尽……只要人心愿意遗忘。”
书生吓得瘫软在地。
她俯视着他,缓缓抬手:“既然你质疑名字的意义,那我就赐你一个新身份??从此以后,你不再叫‘李怀瑾’,也不再是任何人的儿子、丈夫、诗人。你将是‘无名者’,活着,却被所有人忘记。”
书生张口欲呼,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更可怕的是,他低头看向双手,皮肤正一点点变得透明??仿佛他自己也开始被世界抹除。
最后一刻,他看见井边闪过一道白影。
是苏砚。
她站在风中,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纸页,每一页都写着一个名字。她抬手轻点,那道猩红丝线猛然崩断,黑雾惨叫一声,倒卷回井中。
青石自动复位,轰然封闭。
而那书生倒在雪地中,浑身冰冷,手中却紧紧攥着一张不知何处飘来的纸??上面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