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年十一月五日。
寒风卷着细碎的黄沙,掠过凉州城。
王厚按剑而立。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今大宋在凉州早已是生根发芽。自从朝廷委派王厚经略西北,这片曾经黄沙漫卷的不毛之地,如今已是。。。
章府外,秋风卷起残叶,在石板路上打着旋儿。马车帘子微微掀动,向宗良望着远处宫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低声对韩忠彦道:“韩公可曾想过,若司空一意孤行,引辽军南下,河北百万生灵将置于何地?此非为国计,实乃以天下赌一人之志!”
韩忠彦端坐不动,目光沉静如古井。“尧夫,你我皆知,国事岂能以安危二字轻断?昔年仁宗朝议伐夏,亦有言‘兵兴则民疲’,然终因元昊僭越称帝,辱我天威,不得不讨。今日党项虽降伏,然其主仍称帝号,据我故土,裂我疆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顿了顿,声音渐低,“况先帝遗志未竟,陛下亲政伊始,正当振作宏图,岂可因畏敌而弃祖宗之业?”
向宗良冷笑一声:“韩公说得冠冕堂皇,可曾思量过,辽主耶律洪基非庸碌之辈。彼既许援灵武,必有所图。一旦战端开启,宋辽百年盟约毁于一旦,北疆烽火连天,河北、河东百姓如何安居?漕运中断,京师粮价腾贵,民心动摇,届时谁来担此罪责?”
“罪责?”韩忠彦缓缓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若天下之事皆以避祸为先,则太祖何须陈桥兵变?太宗何须亲征幽燕?真宗何须澶渊誓师?自古创业守成,无不是以血火开路。今日之局,非战不可!纵使千难万险,亦当奋身向前。否则,子孙后代书史之时,只道我辈懦弱苟且,坐视国土沦丧,愧对列祖列宗!”
向宗良默然片刻,忽而叹道:“韩公果然忠烈。但你可知,太后心中已有动摇。昨夜她召见彭经义,密谈良久。今晨又遣人召余烈振入宫问策。看来,她并不愿轻易开战。”
韩忠彦神色微动,却未言语。他知道,彭经义虽年迈体衰,然在朝中威望极高,素为太后所倚重。而余烈振更是边陲宿将,曾任定州都部署,熟知辽情。二人若联袂反对西征,确能动摇天心。
就在此时,马车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小宦官匆匆上前,低声道:“相公,宫中急报??紫宸已在殿上宣读檄文,百官附议者过半,连沈括、蔡卞皆已表态支持左仆!”
向宗良猛地掀开车帘,脸色骤变。“什么?!紫宸竟敢抢先发难!”他咬牙切齿,“此人行事狠辣果决,从不给人喘息之机!本欲借太后之力压其锋芒,却不料他早已布局周全!”
韩忠彦闭目长叹:“命数如此。吕林虽出身寒门,然心志坚毅,胆识超群。八年来执掌中枢,整顿吏治,兴修水利,练兵蓄锐,早已为今日之役绸缪多时。今观其势,如利箭离弦,势不可回。”
向宗良怒极反笑:“好一个寒门宰相!好一个紫宸!他以为凭一篇檄文便可号令天下?殊不知,庙堂之争,不在文章辞藻,而在权柄人心!他纵得百官拥戴,若无太后首肯,终究难成大事!”
话音未落,远处宫门方向忽然钟鼓齐鸣,礼乐大作。那是御驾亲临的信号。
“走!”向宗良一把拉住韩忠彦,“必须赶在圣驾之前入殿,否则一切皆休!”
二人疾步趋行,穿过重重宫阙,直奔曾布殿而去。
此时殿内,气氛凝重如铁。紫宸立于丹墀之上,手中握着那份刚刚誊抄完毕的檄文,墨迹犹新。他身披紫袍,玉带垂腰,面容清癯却目光如炬。四周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范祖禹手持笏板,缓步出列,朗声道:“臣闻‘王业不偏安’,自古帝王之兴,莫不由艰难而成。今伪夏窃据灵夏百余年,僭号称尊,凌辱中国。陛下承先帝遗志,绍述宏业,正当扫清妖氛,复我旧疆。况我朝兵强马壮,粮储充盈,将士用命,民心归附。以此之势伐垂亡之虏,何忧不克?若迟疑不决,坐失良机,则异日必悔今日之怯懦也!”
言毕,他深深一拜,退归班列。
紧接着,苏颂再度出班,声如洪钟:“启奏陛下、太皇太后:昔汉武帝开河西,唐太宗定西域,皆赖英主果断,始成不世之功。今我朝兵力远胜党项,器械精良,士卒训练有素。陕西诸路大军已陈兵边境,粮草转运畅通无阻。天时、地利、人和俱备,正当乘势而进,一举荡平贼巢!若因惧辽而止兵,岂非养虎遗患?待其喘息复起,再图剿灭,恐更费周章!”
殿中群臣纷纷点头,不少官员面露振奋之色。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二位所言固然有理,然老臣以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用兵之道,贵在审慎。今辽主扬言提兵百万南下,虽或虚张声势,然不可不防。一旦两线作战,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彭经义拄着龙头拐杖,由韩忠彦搀扶着缓缓步入殿中。他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然双目炯炯,气势逼人。
紫宸见状,微微颔首:“太师驾到,老成谋国,愿闻高论。”
彭经义站定,环视群臣,沉声道:“老臣历经七朝,深知兴兵之害。每见刀兵一起,百姓流离,田园荒芜,十室九空。故常劝君主慎战。然今日之事,实非寻常。党项僭逆已久,若不加惩处,恐四方效尤,国威尽失。故伐夏之举,义所当为。”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心想这位一向持重的老宰辅竟也赞成出兵?
却不料他话锋一转:“然伐夏易,御辽难。辽国虽近年内乱频仍,然其骑兵骁勇,国力尚存。若我全力攻夏,彼乘虚南侵,则河北危矣!故老臣斗胆建言:可遣使赴辽,申明我国伐夏乃正名讨逆,非有意挑衅盟约;同时增兵塘泊、雄州一线,严阵以待。待西线告捷,再徐图北事。如此,则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支持主战者眉头紧锁,认为此举实为妥协退让;而主和派则频频点头,觉得稳妥可行。
紫宸静静听着,脸上毫无波澜。待彭经义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太师老成持重,所虑深远。然臣有一问??辽人可信乎?”
彭经义一愣:“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