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再度启程,北出雁门。沿途所见,边军士卒面色青紫,眼窝凹陷,行走如傀儡。询问方知,近年推行“强兵计划”,每日必服“奋勇散”,否则鞭笞三十。有老兵偷偷告诉他们:“吃了这药的人,夜里会梦到自己撕咬同袍。醒来时,嘴里全是血。”
至凉州大营,守将拒不开门。耶律琚只令甘兰进将一枚孩童颅骨置于辕门前,骨上刻字:“丙申年三月初七,赐死。”不过半个时辰,营内便传来骚动。一名副将越墙而出,跪地痛哭:“我……我也是喂过这药的。我以为那是药材,直到昨夜梦见一个小女孩站在我床头,问我:‘叔叔,你吃的脑花,是我的吗?’”
深入军库,果然搜出大量“勇武丹”药瓶,标签赫然印着“兵部特制”。打开地窖,铁笼层层叠叠,死者姿态扭曲,多数头骨破裂,胸腔掏空。墙上挂着一本登记册,详细记录每具尸体的年龄、性别、器官用途,末尾还有验收官员的签名??竟是当朝兵部尚书周延礼的亲笔。
“他没死?”崔元朗震惊。
“第八井开了,他却还活着。”耶律琚冷笑,“因为他不是唯一一个吃人者。整个体制都在啃食百姓的骨血,只不过他最贪。”
当夜,大军封锁兵营,召集所有服用“勇武丹”的将士。令人骇然的是,三百余人中,竟有八成出现幻觉,声称看见亲人被自己杀害,或听见耳边有孩童惨叫。有人当场抽搐呕血,吐出黑色絮状物,形如毛发与指甲。
耶律琚命人架锅焚药,将数千瓶“勇武丹”投入烈火。火焰腾起三丈高,火中竟传出哭嚎声,似有无数婴魂在烈焰中挣扎。火熄之后,灰烬凝成一块黑石,上浮血字:
>“嘉?五年至庆历二十三年,共残害无辜一千二百一十九人,制成药物四万三千余剂。涉事将领四十七人,兵部三衙皆有牵连。罪不在药,在人心之贪;不在战,在制度之残。”
第十一枚镇魂铃自地窖深处升起,铃身漆黑如炭,刻一猩红“**啖**”字,意为吞食人命。银丝缠绕第九羽玉牌,光芒映照之下,全国各大军营药房同时起火,库存“奋勇散”、“长生丸”尽数化为灰烬。更有数十名将领于梦中惊醒,见床前跪满浑身血污的孩童,齐声质问:“你还记得我吗?”
自此,边军停用“强兵药”,相关官员或自缢或暴毙,兵部被迫重组。民间传言:“国库富,百姓枯;将军勇,小儿颅。”童谣四起,朝野震动。
而此时,柳莺儿已率海上囚徒乘破船返航。她带回的不仅是禁书残卷,更有陈觉老人临终托付的一枚铜印??印文为“**言官司直**”,乃仁宗朝设立的独立谏议机构信物,后因直言遭废,印信失踪百年。
她登岸当日,便直赴汴京,手持铜印立于宣德门外,高声疾呼:“我代九百年前被焚之言,今重启司直之印!凡有冤屈,皆可上书,不避权贵,不论出身!”
百姓闻讯蜂拥而至。有人递诉状,控告县令强征童男炼药;有人呈血书,揭露族中女子被选入“养童坊”后再无音信;更有老农捧出一把骨灰,说是儿子参加科举落榜后自焚,临终前写下万言策,却被官府抢走焚毁。
柳莺儿将所有文书整理归档,置于司直台旧址。当夜,风雷大作,一道lightning劈中屋顶,火光中竟显出一座虚影宫殿??正是当年被拆毁的“言官堂”。堂前石碑自动浮现文字: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范仲淹
第十二枚镇魂铃悄然成形,悬于废墟之上,铃身刻“**默**”字,银丝缠绕最后一枚玉牌。至此,九羽俱全,白鹰终于完全实体化,双翅展开覆盖整座京城,其影所及,所有密奏、暗档、私藏诏书皆自动浮现空中,任人阅览。
赵煦站在观星台最高处,望着这前所未有的景象,终于跪下。
“朕……错了。”他对着苍天叩首,“朕以为承平守成便是明君,却不知沉默即是共谋。朕批下的每一个‘准奏’,都是一道催命符。朕享用的每一粒丹药,都沾着孩子的血。”
老宦官颤声问:“陛下欲如何?”
“开罪己诏。”赵煦抬首,眼中含泪,“废‘养童坊’,彻查‘延寿丹’源头,赦免所有因言获罪之人。重建言官司直,许百姓击鼓鸣冤。凡涉案官员,无论亲疏,一律下狱问罪。”
他取出天子印玺,亲手盖在诏书之上。
就在这一刻,大地深处传来最后一声轰鸣。
第十三口井,终于苏醒。
它不在战场,不在宫廷,不在边疆,而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那口名为“麻木”的井。
井中没有尸骨,没有冤魂,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可正是这片黑暗,让前十二井的罪行得以延续千年。
耶律琚站在闽江渡口,手中十三枚镇魂铃齐聚,合而为一,化作一面青铜古镜。镜中映不出他的脸,唯有万千百姓低头行走的身影,耳边回荡着最可怕的一句话:
“与我何干。”
他轻叹一声,将镜子投入江心。
涟漪扩散之际,有人开始抬头。
有人开始追问。
有人开始记录。
有人开始说话。
白鹰长鸣,飞向朝阳。铃音不绝,穿越千年风沙。
它说:
你还欠着债。
你不能假装没听见。
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