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指向井中翻涌的画面??那个唱歌的少年、拾忆团挖掘墓碑的身影、村口弹琴的孩子、深夜提笔写史的老人……
“你看,他们都在做一件很傻的事:记得不该记得的人,念着早该遗忘的情。可正是这些‘傻事’,让他们还是人。”
无相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亲眼看着??所有记忆,如何归于虚无。”
他抬手,掌心浮现一枚透明晶石,形如泪滴,内里封存着一团跳动的光点。那光芒微弱,却带着熟悉的旋律波动。
念慈瞳孔骤缩。
“那是……《百念谣》最初的音核?!”
“不错。”无相君淡淡道,“当年我亲手将它封印,自此此曲失传。如今,我要当着你的面,将它彻底湮灭。”
他五指收紧,晶石发出刺耳哀鸣,光芒急剧闪烁,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此刻??
第七弦,再度自鸣!
不是一声,而是七音齐响,如江河奔涌,似雷霆炸裂!
刹那间,井中“念川”暴涨,滔天记忆洪流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璀璨光柱,直贯云霄。桃林根须尽数发光,每一株桃树都成为记忆的节点,将千百年来吸纳的思念、情感、歌声尽数释放。那些曾被遗忘的名字、面孔、誓言,如星雨般洒落人间。
与此同时,天下各地,异象频发。
京城地底,一座被封印三百年的古陵自动开启,碑文重现:“忠臣苏明远,因谏言被诛,族灭九族,唯幼子幸存。”
西域沙漠,沙暴退散,露出一座古城遗址,墙上刻满民谣歌词,竟是失传已久的《百念谣》全篇。
东海孤岛,一名渔夫捞起一只锈蚀铜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封血书:“吾妻陈氏,生于永昌三年春,死于忘川令颁之日,年三十有二,不忘。”
更有无数普通人,在梦中听见亲人的声音,在街头闻到旧时炊烟的气息,在翻开旧书时,突然泪流满面。
他们的记忆,正在归来。
无相君脸色终于变了。
他发现,那枚晶石中的音核不仅未灭,反而在共鸣中不断增强。更可怕的是,四面八方的记忆之力正汇聚于此,形成一股超越时空的意志??那是亿万凡人心中不肯放下的“记得”,凝聚而成的**念之极意**。
“不可能……凡人怎会有如此执念?”他嘶吼。
“因为你忘了。”念慈静静看着他,“你也是凡人出身。你也曾有个母亲,叫阿阮。她在瘟疫中为你熬药,三天三夜不曾合眼,最后死在灶台边。你抱着她哭了一夜,发誓要让世人不再承受这般痛苦……可后来,你把这份记忆也删了。”
无相君浑身剧震,踉跄后退。
“闭嘴!我没有母亲!我不需要记忆!”
“你需要。”念慈轻声道,“否则,你为何偏偏选在冬至这一天降临?因为这一天,是你娘的忌日。你潜意识里,还记得。”
“啊??!!!”无相君仰天怒吼,周身黑气狂涌,试图抹杀周围一切存在。他挥袖成风暴,抬足裂大地,甚至引动塔顶黑星降下“寂灭之光”,欲将同心谷化为虚无。
然而,光柱不灭。
桃林不倒。
断琴七弦齐鸣,奏出一首从未有人听过的曲子??不是《百念谣》,而是所有残章断句、所有走调哼唱、所有深夜低语汇聚而成的新篇。它没有名字,却让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中一颤,仿佛灵魂被轻轻拨动。
终于,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山谷入口。
他浑身是伤,怀中紧紧护着《百念谱》,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狼狈却眼神坚定的年轻人。他们中有曾喝下无忧汤的老者,有叛离忘川司的士卒,也有偷偷抄录禁书的书生。
“我们来了。”少年跪倒在雪地中,将册子高举过头,“请您……教我们完整的歌。”
念慈缓缓起身,拄杖前行。她走过桃林,走过结界破碎的边缘,走到少年面前,伸手接过那本沾满血污与风霜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