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驰!”凝彤很好学,只是秀才认字识半别,又记性不好,偏还什么都敢说。
“对!我只会舞刀弄枪,又不会像念蕾陪你联句、烟儿陪你写诗,所以,我只能这般若即若离,你反倒越放不下,是不是?让你馋我身子馋得快疯了,我才能如你愿……”说到这里她差点笑出来,赶紧扭过头不让我看见她上扬的嘴角。
这个自幼与我耳鬓厮磨的人儿,竟将我的心思揣摩得这般透彻!
“不行,你得给我一个准话,明天是不是我与你行房?”我攥紧她的手腕。
“这陈老爷是一个很善于掩饰的人,未必对我有几分真心,那凤引之啼应当是不可能的了,……”她苦笑一声,正要举手发誓,这时九娘跑过来:“那边在说闹洞房的事,你俩快去,晚了必后悔!”
那边大太太选了一个:让我跪着捧交杯酒给他俩喝。
五娘出了一个她以前洞房花烛夜的“女儿红”玩法,还补充了一句:“老爷很喜欢这个!”
在破瓜之前将元红帕叠放于女子的会阴下方,我需以银匙舀取合卺酒,先淋于元红帕之上,待陈老爷摘了凝彤的元红之后,处子之血滴到上面,我含着元红帕尝一下这“女儿红”的“血酒”。
六娘出的是比较老套的“卷喜舌”,却是新宋平婚燕尔上常有的荤戏:正夫六九式躺在新妻的身子下面,新妻与平夫交欢的爱液——喜气,便可以一滴不剩地被正夫卷着舌头尝到。
“李公子,你自己选一个吧,”大太太故意逗我。
我喉结滚动,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屋内十几双眼睛灼灼地盯着我,那些含着促狭笑意的面容都在憋着笑。
大太太硬生生板着脸儿,指尖轻叩案几,腕上翡翠镯子与檀木相击,发出笃笃声。
“李公子可想好了?”八娘将团扇半掩朱唇,眼中闪着猫戏老鼠的光,“是十一妹娘家的'乌衣红',还是十二娘的'女儿红'?”凝彤坐在一个圆漆墩上,垂眸把玩着一对鸳鸯玉镯,雪腻的俏脸上红晕弥漫。
我脸涨得通红,似乎也开始享受这种当众被取笑的感觉,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句,“我选卷喜舌。”
满屋骤然爆发的娇笑声中,九娘突然将一盏冷茶泼在我衣襟上:“哎呀,李公子怎么湿了?”她故作惊讶地掩口,“明晚你可记得要喝'去贤者汤',老爷那是金枪不倒的真功夫,你可别败兴,老爷还一次没出呢,你喝着你心爱之人的淫露就……”话未说完,凝彤便慌忙去捂她的嘴,众女笑作一团。
这时一个丫环走过来对大太太悄声说了一句什么,大太太便向凝彤点点头:
“你的三套喜服明日下午一准能改好,'月牙跟'晚饭前也能送过来。”之后晚雪一起带着我俩去逛西水县城,挑了一只百子戒。
“契弟,你再给我些钱,我打算再买三双'月牙跟',再给念蕾她们几个也各买一双,让她们也沾沾我的喜气……不对,老爷那边一定是有事!”凝彤的直觉再次灵验了一把。
晚雪也想向我一探究竟:“仆役们说你和老爷密谈很久,老爷还吃了断忧散,之后便突然没了踪迹——可是十一娘的事?”
我只能应付:“贵府家大业大,事情千头万绪,他许是出去散散心,或者好事临近,想亲自出面邀请旧友。”
凝彤看了一眼晚雪:“我刚看到三少爷来了,他看上去比咱老爷还好色呢!”晚雪扯了她一把:“我要和他一起去京都,这身子肯定是逃不脱他的魔爪了——可我不喜欢这人,只觉得父子聚麈刺激——你这个小浪蹄子呢?”凝彤便向我嘻嘻一笑。
回去的路上,趁晚雪不在边上,我正色告诉凝彤:“后面我们未必能在这里呆多久!后日我就要去桐城和皇城司的人会合,等他们一来,你拿什么借口也说不过去的!”
凝彤靠着我的肩膀:“我肯定要把身子给老爷几次的,若是真没可能练出那凤引之啼,留在此地也没多大意思——对了,以后,你不要叫李晋霄了,改名叫'李不妒'吧!”
“你明知道他不会对你用心,为什么还要……”
“不该报答一下吗?你……你还选'卷喜舌'!小绿奴跟小女子一样,时时患得患失,”她突然左手搂着我的后脖颈,伸出右手拇指使劲压着我的鼻子,“你酸不酸!”
“酸……”我使劲挣脱开来。
丑时二刻的梆子声刚碾过屋檐,我与晚雪云雨方歇,汗津津的脊背尚未从锦衾上焐干温度,便被剥啄门声惊破残梦。
“契弟!”
我披上外衫推门而出,夜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
老地主臃肿的身形在月色里显出诡异的青白,衣摆被夜露浸得发暗,肩背上黏着几片落叶,显然是刚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就是他。”老地主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下颌的肥肉随着咬牙切齿的动作不住颤抖,浑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每个字都像是用锉刀从喉管里硬生生锉出来的。
我趿拉着布鞋跟在他身后,布鞋底磨过回廊的雕花地砖。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月光在飞檐斗拱间碎成银屑,最终落在那株苍劲的刺桐树上。
他忽然摘下宽檐竹笠狠狠掷在地上,笠面在青石板上弹跳两下,他又朝上面啐了一口浓痰,黄浊的痰液顺着竹篾纹路缓缓流淌:“那厮手下养着两百多条恶汉,个个都是饮血的豺狼,明日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压低声音,“明日若是婚礼上出事,你这一大家里里外外百十口人……况且你怎知他没有同伙?他当初既选择了你家,官府必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他喘着粗气,喉间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肥厚的手掌拍在刺桐树干上,震落几片枯叶,“等不得了,一刻也等不得!这仇不报,心里这根刺就要扎穿我的肺管子!”
月光下老地主狰狞的面容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全然看不出平日那个精于算计的商贾模样。
“不如先查查他可有其他仇家?江湖上借刀杀人的法子多得是……”他猛地转身,一把揪着我的衣领,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暴突,“这血仇必须老子亲手来报!要让他看着自己的肠子流出来!”这一刹那,我闻见龙涎香下掩着的腐味——那是断忧散开始侵蚀脏腑的征兆。
“好罢,随你。可你先前承诺过,要把提炼云青铜的法子传给我。”我放弃了说服他的努力。
“待会儿就写给你,明天你一早带着凝彤走,府里人,我能迁散的也会提前打个招呼,”他苍凉一笑,脸上的横肉松弛下来,像突然被抽走了精气神,“明晚以后……一切全都没有意义了。”他硕大的头颅耷拉着,竟显出几分垂死之人的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