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柳念安突然抬头,“你看天上。”
众人仰首,只见原本晴朗的夜空竟被一片灰雾笼罩,那雾如活物般蠕动,正从四面八方向此地汇聚。雾中隐约浮现出无数扭曲面孔,无声呐喊,却是被“忘”之力吞噬后的残魂??它们已失去记忆,只剩本能的空洞执念,沦为“忘川引”的傀儡。
“他们在阻止我们。”净尘沉声道,“有人不希望这些名字重见天日。”
“是谁?”陈砚一边继续吹笛,一边咬牙问道。
“还能是谁?”柳念安冷笑,“那些靠‘删改历史’上位的人。他们怕真相归来,怕后代觉醒,怕自己建立的秩序崩塌。所以,他们宁愿让所有人忘记过去,活在虚假的太平里。”
话音未落,灰雾骤然凝聚,化作九尊巨影,各持兵器,踏空而来。它们没有五官,唯有胸口浮现出一块块黑色牌匾,上书“逆贼”“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等字样??正是当年强加于这些亡者头上的罪名。
“这是‘定罪之影’。”苏渺拔出双鱼玉笛,“以权力之名,将人钉在耻辱柱上,连死后都不放过。它们的力量,来自世人的集体遗忘与恐惧。”
“那就打破它。”陈砚放下双鱼玉笛,双手捧起第九笛,紧紧贴在胸口,“我来吹最后一段。”
他闭上眼,将所有记忆灌注其中??桃林中孩子的泪,矿洞男孩父亲的遗言,疫区村医的药方,西北亡魂将军的军牌,盲眼老妪窗台的油灯……还有此刻,无名碑上每一个名字背后的血与痛。
然后,他吹响了第九笛。
第一声,如春雷滚过冻土,唤醒沉睡的根脉;
第二声,如夏雨倾盆而下,洗刷蒙尘的碑文;
第三声,如秋风吹散落叶,带走千年的枷锁;
第四声,如冬雪覆盖荒原,给予最后的安宁。
第九笛的音波化作实质的光浪,呈环形扩散,所过之处,灰雾哀嚎溃散,定罪之影如蜡遇火,纷纷融化崩解。碑面上的名字加速发光,成片成片地升腾而去,像一场金色的雨,洒向人间四方。
最终,当最后一个名字??“沈幼兰”被吹出时,整座无名碑轰然炸裂,化作漫天光点,随风飘散。每一粒光,都承载着一个被遗忘的灵魂,飞向他们生前最牵挂的地方。
陈砚力竭跪地,嘴角溢血,怀中第九笛却温热如初,甚至隐隐传来心跳般的搏动。他知道,这一战,不只是救赎亡者,更是夺回“记忆”的主权。
苏渺扶起他,轻声道:“你做到了。”
“不。”他摇头,望向远方,“我只是开始。”
柳念安收起罗盘,神色凝重:“东南方向有异动。有人在焚烧族谱,试图二次抹除。我们必须赶在灰烬落地前阻止。”
净尘合十:“我去。我的经声,能护住残页。”
“我和你一起去。”苏渺说,“陈砚需要休息。”
陈砚想反对,却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你是灯,不是铁打的。”她说,“灯要一直亮,就得有人守护它。”
他沉默片刻,点头。
两人离去后,雪原重归寂静。陈砚坐在残碑基座上,望着满天星斗,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悸动。他解开衣襟,发现第九笛竟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化作一枚半透明的玉印,嵌在心口位置,随呼吸微微起伏。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灯不在笛中,而在人心。”
就在此时,远处海面波涛翻涌,一艘破旧渔船缓缓靠岸。船上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渔夫,手中捧着一本湿漉漉的册子。他走到陈砚面前,颤巍巍地跪下,将册子奉上。
“先生……这是我祖上传下的东西。昨晚,我梦见一个穿蓝衫的小女孩对我说:‘把它交给拿笛子的人。’我不懂什么意思,可今天一早,这本《东海百家录》竟从海底浮了上来……上面……上面全是名字。”
陈砚翻开册子,第一页赫然写着:“林氏家谱”,旁边附着一幅简笔画:一个小男孩牵着父亲的手,站在海边,指着远方的灯塔。
他鼻子一酸,轻声念出第一个名字。
风起了。
灯,还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