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陈墨,沉沉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屋瓦和纵横交错的巷陌之上。
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枯败的落叶和不知名的碎屑,在空寂无人的街巷里发出单调而阴森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爪在挠刮着冰冷的地面。
秦卿许紧抱着初霁,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初见身后,三人的脚步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心弦上。
初霁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冰凉,持续了一夜的抽噎已经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幼猫般的呜咽,小脸深深埋在他颈窝里,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藏匿起来。
云初见的脚步沉稳而迅捷,像一头熟悉地形的孤狼,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
他避开所有可能亮起灯火的主街,专挑那些狭窄、幽深、堆满杂物甚至散发着馊水气味的暗巷。
玄色的身影在浓重的阴影里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顶白纱帽在偶尔掠过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天光下,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孤绝的轮廓。
白纱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同两点凝固的寒星,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拐角、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他的呼吸平稳得近乎没有声息,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气息,却让紧随其后的秦卿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秦卿许一手紧紧抱着初霁,一手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刀刀柄上。
刀鞘冰凉,紧贴着掌心,却无法冷却他手心渗出的细密汗珠。
昨夜那场发生在咫尺之间的血腥搏杀,每一个画面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瓦片碎裂的脆响,刀锋破空的锐啸,利刃入肉的闷响,鲜血喷溅的温热触感,以及那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的浓重铁锈味。
还有云初见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般闪动,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直取要害的身影。
那不是庙堂之上运筹帷幄的帝王,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属于黑暗的杀戮机器。
这冰冷的现实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秦卿许心头。
此刻,云初见的安危,初霁的惊恐,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他肩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前面那个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心中那股强烈的保护欲如同野火般升腾。
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因共同经历生死而滋生的紧密感,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悸动。
不知在幽暗的巷陌中穿行了多久,天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灰蒙蒙的亮意如同稀释的墨汁,艰难地渗透进厚重的云层。
云初见在一处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暗巷尽头停下脚步。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破筐,烂木板和不知名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霉烂尘土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怪味。
巷子尽头,紧挨着一堵斑驳的高墙,墙根下,一扇歪斜又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半掩着,门板上的漆皮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色。
蛛网在门楣和墙壁的夹角处织成灰白的帷幕,在微寒的晨风中无力地飘荡。
这里像被整个姑苏城遗忘的角落,寂静得可怕。
“暂时在此歇脚。”云初见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如同雕塑般凝立片刻,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巷口,两侧高墙的墙头,以及堆叠杂物的阴影深处。
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用指尖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腐朽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身形一闪,率先没入那片更深的昏暗之中。
秦卿许紧随其后,抱着初霁侧身挤了进去。
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要咳嗽,被他强行忍住。
屋内空间极其狭小,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五指。借着从破门缝隙和几处破损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强能看清屋内的景象。
地上积着厚厚的、几乎能没过脚踝的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扬起细小的尘雾。几件残破的家具。
一张缺了腿的桌子,两把散了架的椅子,一个歪倒的破柜子。
如同被遗弃的骸骨,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角落。
墙角结满了厚厚的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